老板提前给发了二十块红包,能抵半个月的工资, 回来还答应再给发一个。
因此张宏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憨憨笑笑。
周维方拍拍他的肩, 背上包坐最早一班的公交去火车站,在进站口前等着汇合。
朱天洪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说:“哟,我还以为我最早呢。”
又看眼表:“也快到点了,这俩崽子怎么还不来。”
这一趟出门总共有四个人, 另两个分别是朱国平和李详。周维方都跟他们打过交道,说:“我是想到要出门都有点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
他可不像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朱天洪给他散根烟:“心里有事?”
周维方也没拒绝,接过之后往耳朵上一夹,说:“怕这趟去找不到挣钱的路子。”
听这意思,朱天洪:“最近缺钱花?”
周维方笑:“哪有不缺钱花的人。”
也是,不然谁愿意这么到处奔波。
朱天洪:“哥跟你说,男人还是得多挣点,以后结婚有孩子那都是钱。”
周维方跟着叹气:“可不是。”
他店里挣得还行,但仔细一算连大的家电都得攒攒才能置办齐全,更别提一套像样的房子。
朱天洪七八岁就知道组织胡同里的孩子们抓蛐蛐捡牙膏皮换糖吃,老人们常说他的心眼比一般人多两窍,一听就知道他有情况,说:“这是有对象了?”
周维方也不否认:“人家没看上我。”
是人嘛,总愿意打听几句。
朱天洪来了兴趣,不过看人陆陆续续到齐只得先暂停,说:“走吧,检票去。”
火车票是朱天洪托人买的,因此四个人正好分在一个软卧包间,周维方把行李塞进床铺底下,说:“这花了钱就是条件好,我从新疆回城的时候,硬座给我挤得都想跳窗。”
偏偏连挤到窗边都很难,以至于他都想从车顶钻出去。
长途车朱天洪坐得太多,熟练地从包里掏出扑克牌,说:“这要是硬座过去,最少得躺五天才能缓过劲来办事。”
他中秋节要结婚,当然是能省的时间则省,况且硬座人多,他身上没少带钱,再丢了更是得不偿失。
还五天呢?他堂弟朱国平嚷着:“上回到家我连着半个月走路都是飘的。”
朱天洪说他没出息,洗洗牌:“来吧,打发时间。”
火车上确实也没别的事干,大家除了打牌就是睡觉。
眼看着车一路南行,山川景色逐渐变化,周维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南边儿,饶有兴致地朝外看。
朱天洪甩出一张牌说:“明天你就没劲看了,只会一直想什么时候到。”
这趟车不是直达的,中间得在鹰潭换乘,到厦门之后还要换大巴才能到目的地石狮,前前后后加起来要五六天。但比起当年从京市到南疆的路途,算起来已经是不值一提。
也许是初生牛犊,周维方觉得自己这一路上都会挺有劲的,说:“我现在就是想到了有什么好吃的。”
还真别说,朱天洪:“海鲜管够,可惜月份太早,等中秋才有好螃蟹。”
周维方可惜的是海鲜这玩意不好运输,不然雁雁肯定会喜欢。他光是想到意中人,脸色就控制不住的有几分喜色。
朱天洪还以为他是馋了:“反正跟着哥出门,肯定让你们吃好住好。”
只要生意谈得顺,这些都是小钱。
周维方是能吃苦的人,但也没有上赶着受罪的道理,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四个人就这么聊着打牌耗时间,午饭的点才停下来。
这年头餐车的供应是最好的,还不收粮票。朱天洪大方,一口气点的全是荤菜。
周维方夹一筷子的红烧肉,寻思:也不知道罗鸿今天给妹妹吃点什么。
——
罗鸿哪有他的闲工夫,一个人在店里忙得转不开,午饭都是妹妹给他送过来的。
罗雁早上就一小节课,下课后在图书馆复习功课,掐着点去食堂打饭。
交大的食堂有几样比较出名的菜,可惜想吃上都要靠手脚快。但罗雁最缺的就是这一项,轮到她的时候已经尽是些“压箱底”的菜色,什么大量的葱里放少量的豆芽都算是一道。
可她也没有挑选的余地,光是递饭盒慢一点都被打菜阿姨甩个白眼。
罗雁讪讪,心想果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最幸福,拎着饭盒去找哥哥。
罗鸿一早上生意不错,看她进来连停手的功夫都没有,说:“你先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受气了,罗雁没多大食欲,坐下来掏出书:“我也还不饿。”
她这么大人了,不用一日三餐都管着。罗鸿随她去,又修好三辆车才发现:“你还没吃?”
罗雁一看书就容易入神,哪还知道今夕是何年:“我忘啦。”
这也能忘,罗鸿洗洗手打开饭盒的盖子,笑说:“怪不得你不急着吃,这伙食水平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现在倒是挺有文化的,罗雁斜他一眼:“有得吃就不错了。”
罗鸿是不怎么挑食的,他们这代人本也没有这样习惯。但人生由奢入俭难,他昨天吃的还是两荤两素的齐全样式,今天乍然面对现实,啧啧道:“妹儿,就没有别的男生还想来给你送饭的吗?我再沾沾光。”
谁有周维方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说不要脸一些,也就是他才有这个献殷勤的机会,换一个人都不用罗雁想办法拒绝,罗鸿早把人拒之千里之外。
他也就是开个玩笑,坐下来动筷子:“要不要给你热热?”
这么热的天气,菜凉也就凉了,罗雁:“不用,凑合吃吧。”
她话是这么说,吃一口微不可见地蹙眉,莫名地想起周维方,说:“我们自己也能吃点好的。”
怎么还气鼓鼓的,罗鸿给她拿钱:“你看着买。”
他真是腾不开手。
罗雁惦记着晚饭,面前这顿更吃不下,从架子上找自己的零食,吃了半袋钙奶饼干。
罗鸿忽的想起自己在陕北插队的时候,每个月最期待的就是包裹里有什么好吃的。
他当时还以为是父母从供应里匀出来的部分,回城后才知道妹妹把她那份也偷偷塞进去,生怕他在农村挨一点饿。
想到这,罗鸿又给妹妹拿钱:“饼干快吃完了吧。”
这两年买饼干点心已经不用粮票,罗雁不管在家里还是哥哥店里,打开柜子都没缺过吃的。
她跟哥哥向来也不客气,还提要求:“我想吃巧克力。”
罗鸿索性把钱包都给她:“给我留块儿八毛的。”
罗雁:“我又不是土匪。”
她数出七毛五说:“得亏现在买巧克力也不用糖票了。”
罗鸿:“听说南方好几个地方大丰收,说不定以后连粮票都取消了。”
粮票是还没取消,但也渐渐放宽,罗雁不是不知柴米油盐的人,说:“现在七两票就能买一斤米。”
罗鸿比妹妹知道得多些:“京市供应足,别的地方还是足额收的。”
这个罗雁倒不是很清楚,不过脱口而出:“那福建也收。”
福建?罗鸿看眼手表:“三方估计才到河北。”
罗雁嘟嘟囔囔:“谁管他到哪啊。”
真的不关心吗?罗鸿觉得未必,但没有戳破——还是那句话,事情是以妹妹的意志为发展的。
但罗雁要给自己找理由:“是因为现在是饭点我才想到他的。”
又纠正:“不是想到,是提到。”
嗯嗯嗯,她说什么都行。
罗鸿敷衍地点点头,又扒拉两口饭:“你下午没课,回家还是在这?”
外头好大的太阳,罗雁哪儿也不想去,更何况后天就考高数了,她道:“在这复习。”
她看书,罗鸿挣钱,一下午各忙各的,直到日落西山,罗雁才暂时放下书,活动着筋骨去打饭。
罗鸿在后面喊:“多要点肉!我饿。”
午饭没多少油水,还不够他抡两下锤子的。
罗雁也饿得不轻,看餐牌上的字都咽口水,很克制地点两荤一素,付完钱站边上等,无聊地转悠着眼睛。
这家炒菜馆子离交大很近,食客当然也以学生们为主。
坐得满满当当的店里有两个男生冲罗雁笑笑,看样子似乎是认得她。
可罗雁不认得他们,脑子转来转去也没想起来。
她在记长相这件事上其实有些不擅长,但实在不好过去问一句“你们谁啊”,只好装作认出来的样子也笑笑,在心里喊着:千万别跟我说话。
越是如此,越是事与愿违。
这个小饭馆只有一条过道,两个男生就挨着罗雁要走的必经之路坐着,看她靠近问:“罗雁,你不在这吃吗?”
妈呀,他们到底是谁。
罗雁心里直呼救命,还是礼貌道:“不啦,我哥在等我。”
男生点点头表示知道,倒没跟她再多说什么。
罗雁长舒口气,福至心灵想起来他们是隔壁班的同学——两个班有几门课是一起上的,不过她不知道人家的名字,至于别人知道她的,倒不叫人觉得意外。
她回店跟哥哥提起这段插曲和心理活动,罗鸿说:“早上有几个人来修车,我听她们好像也提了‘罗雁哥哥’之类的话。”
几个小姑娘在一边压着声音讨论半天,最后得出“兄妹俩不太像”的结论。
罗雁向来知道自己在学校还是有一点知名度的,高高兴兴说:“要是大家都知道罗雁哥哥是修车的就好了。”
那生意得多好啊。
“修车的”这三个字,其实很容易带出轻蔑,但从妹妹的嘴里说出来全无此意。
反而罗鸿自己有时候怕人家因为她有个干个体的哥哥多议论几句,说:“要不你把这几个字都贴脑门上。”
那走在路上得有多少人看自己,罗雁光是想象都头皮发麻,搓搓手臂:“我不敢。”
罗鸿评价:“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