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雁:“那就好。”
她说完觉得有嫌弃别人的意思,加一句:“我都好多年没跟人睡过一张床,有点不习惯。”
婆家没亲戚,娘家亲戚离得远,这房子二十几年来几乎都只有一家四口住着。
刘银凤:“你三岁就不肯跟哥哥一张床,我昨天还怕你不愿意。”
罗雁:“咱们家跟李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和建红姐虽然不熟,但能帮就帮嘛。”
就是这个理,刘银凤:“还是你懂事,不像你哥。”
罗雁:“他哪里又惹您不高兴了?”
刘银凤:“你秀娟阿姨走之后我去买菜,人家跟我说他和三方一起去找的房子。”
罗雁猜应该就是昨天,不禁蹙眉:“要是让厂里知道会不会影响转正?”
往大了说,这可是参加资本主义活动,也就是现在不兴给人扣帽子,但过去那些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刘银凤愁的就是这,毕竟为这份工作他们夫妻是劳心劳力,放话:“晚上我非收拾他不可。”
罗雁:“我哥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好好说还肯听,逼急了上房揭瓦。”
刘银凤跟儿子有漫长的斗争史,小时候一天揍他三回他都不带长教训。
她道:“以为他下乡回来变稳重了,结果还是给我找事。”
哪里是稳重,是诸葛亮少了个臭皮匠,一个人折腾不起来而已。
罗雁暗自腹诽:果然一跟周维方凑一块就想闯祸,真是好一对狐朋狗友。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建国这个名可以,但连名带姓是口口,我给改成建军了。
第11章
狐朋狗友里,罗雁觉得她哥应该属于后者。
一来哥哥怎么都是自家的,人总是护短,心里觉得他有什么不好也是别人带的;二是那些层出不穷的鬼点子确实多数出自周维方,他从小很有领导力,在胡同的同龄人里几乎是一呼百应。
其中有一半“天下”是他俩合伙打出来的。
周维方祖上有蒙古血统,生得骨架宽,体格高,比一般的小朋友孔武有力,负责正面出击。
罗鸿瘦得像猴,一跑起来更像,时不时伸出来给人家使个绊子,负责侧面夹击。
两个人方方面面可以说是半斤八两,能干出什么事罗雁都不奇怪。
但刘银凤不这么认为。
为人父母的大多护犊子,她也不例外,一旦孩子剑走偏锋,她难免要第一时间先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出于这种心态,她吃晚饭时给儿子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老周家有老周家的难处,三方怎么做我管不着,你不能跟他学。这孩子打小就活泛,现在是机灵过头了,生意是能随便做的吗?”
世界上还真是没有秘密,罗鸿本来也没指望这件事能瞒多久:“只要有执照,那就是合规定的。”
刘银凤:“规定又不是死的,哪天变了怎么办?”
罗鸿:“那是以前,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摘帽子,不一样了。”
刘银凤:“老娘见过的变化比你吃的盐还多,总之我就一句话,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
罗鸿不是辩论的高手,更何况家也不是讲理的地方。
他觉得很多话一两句是讲不清的,索性敷衍过去:“知道啦知道啦。”
儿大不由娘,刘银凤也怕说得多他反而更要对着干,到底还是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罗新民接着说:“自行车厂有前途,你跟着张师傅好好学,以后不会差的。”
他们夫妻俩为儿子的将来百般筹谋,已经尽最大的努力。
张师傅是六级焊工,在厂里也算数一数二,能在他手下做学徒,人人都觉得是件好事。
但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张师傅的性格独断专行,为人又严肃,向来不许徒弟们有任何意见。
罗鸿这样的脾气,在他手底下真是熬一天算一天,只盼着能早点转正独立操作。
他也知道父母为自己费心,但每每提及跟师傅相关的话还是不免心烦:“知道啦知道啦!”
语调比刚刚那句可高很多,像跟大人对着喊似的。
孩子大,父母的气焰就弱。
夫妻俩顿时都不吭声,静静地吃着饭。
这种时候,更轮不到罗雁一个做妹妹的来指指点点,她扒拉着米粒,左看看右看看,把收音机打开了。
播音员说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得要把屋里的每个缝隙都填满,挤走片刻的凝滞氛围。
罗鸿把自己的情绪压得差不多,说:“我这么大人了,有分寸的。”
父母不管信不信,都只是点点头,想把这一场风波跨过去。
但对罗鸿而言,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妹妹这关。
罗雁一晚上没开腔,吃过饭回房间做下午从她妈手里要回来的作业。
才写完一道题,罗鸿敲门而入。
兄妹俩你看我我看你,好像谁先开口就输了。
大概是她从小总在占理的一方,罗鸿不由自主就心虚,叹口气:“要骂骂吧,不差你一个。”
听得出来,他大抵是不服气的。
罗雁天生的保守主义,人生信条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确实无法理解哥哥为何要掺和这种有风险的事,换做小时候肯定噼里啪啦批评他一通。
然而年岁渐长,读书使人开智。
罗雁再不赞同,却也尊重他作为人的独立性,说:“我就希望你小心一点,不要出事。”
罗鸿拍拍妹妹的后脑勺,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像块搓衣板。”
夸大其词,罗雁拍掉哥哥的手:“人家都说扁头更聪明。”
罗鸿摸摸自己的:“怪不得我成绩不好。”
罗雁:“那可能是整个脑袋都有问题,不单单后脑勺。”
憋不住还是想骂他两句。
罗鸿:“舒坦了,你接着写吧。”
这人什么毛病,罗雁使劲推他:“走走走,把门给我带上。”
门一关,罗鸿重重舒口气。
他心想哥哥这么怕妹妹的世界上兴许没几个,小声嘀咕句:“以后嫁谁,谁都有‘好日子’过了。”
罗雁可不管别人有没有好日子,反正她过得还不错。
尤其隔天是腊月二十八,家家都开始提前准备年夜饭。
炸丸子、包饺子、做糕饼,大家平常省着的口粮全部拿出来,热气腾腾出锅后还大方地给要好的街坊邻居送一点。
王秀娟是老京市人,给罗家送来一大块没切开的萨其马。
里头料放得足,罗雁咬一口觉得上下牙好像被沾住,嘴巴都有点张不开,含含糊糊道:“妈,好甜。”
甜就对了,刘银凤数着家里的干果核桃够不够八样,一边说:“你秀娟阿姨放了二斤白糖。”
好多人家一年的白糖供应估计也就这个数,罗雁咂舌:“过完年日子不过了?”
自知说这个话不吉利,先下手为强拍拍嘴。
刘银凤就没再说她,只道:“她家老二要领对象上门,可不得方方面面重视。”
原来如此,罗雁:“那很快就能吃喜糖了。”
她这一整天嘴巴没闲着,什么都不做光守在厨房门口等着吃。
刘银凤都疑心她再吃下去要积食:“你吃点山楂丸消消食。”
罗雁只听得到前两个字,手一拍:“对啊,过年应该吃糖葫芦才对。”
她是行动派,舔舔嘴上萨其马的渣:“妈,我去街上逛逛。”
大街小巷都是人,刘银凤叮嘱:“揣紧钱,别跑得太远。”
罗雁清脆应一声,夺门而出。
她心情正好,走路一跳一跳的,没怎么仔细看,差点把李家新来的小孙女红玉撞倒在地。
李红玉扎着羊角辫,还没有熟悉新环境,看谁的目光都很警惕。
罗雁得亏是刹住脚,稳住身型,蹲下来:“对不起,有没有撞到你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在哪都适用,李红玉听得懂普通话,摇摇头没说话。
罗雁摸摸她的头,掏出奶糖:“姨姨请你吃好不好?”
李红玉没敢伸手接,怯怯地回头看眼妈妈郑三妹。
郑三妹在院子里拔鸡毛。
她普通话说得不太好,想张嘴又怕口音惹人笑话,两只手在围裙上不好意思地擦擦,头小幅度地摇着。
罗雁也不太擅长跟生人打交道,索性把笑容的角度扯得更大些:“没事的,嫂子您不用客气。”
她说完把糖果塞进红玉胸前的小口袋:“我还有事,先走啦。”
郑三妹总不好追上去,余光地看见女儿窃喜的样子也跟着笑,用方言小声说:“姨姨回来你要跟她说谢谢知道吗?”
李红玉已经四岁,懂事地点点头:“妈妈也吃。”
郑三妹:“你吃,妈妈不爱吃。”
她看着女儿吃就已经很满足,同时在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留在京市。毕竟和老家贫瘠的生活相比,胡同里的普通人家都算是富户。
罗雁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富户的行列,小家子气地比较着哪个摊子的糖葫芦做得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