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怜只觉天地都寂静,连电脑风扇的嗡鸣都变得空空荡荡。
她快要听不清裴知薇说话了,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
“这里面……”
追怜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她指了指那枚U盘,“除了洵礼的事,还有什么?”
裴知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没直接答,而是反问:“你知道裴遣煌为什么会残废吗?又为什么行动不便到要被扔进疗养院吗?”
心,沉甸甸地落下去。
她的神思有些恍然。
在这种时刻,裴知薇以这样的口吻问出这样的问题,那这些问题的答案还能有什么?
都是裴知喻做的。
而U盘里的其他证据,都只能和这件事有关。
追怜喃喃道,像是说给自己听:“所以,你不仅仅是要搞垮他,而是要确保所有权力能毫无意外地落到你手里,用最小的代价。”
“清除障碍是目的,但方式决定结果。”裴知薇毫不避讳,“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裴家,而不是一个需要再收拾的烂摊子,由你来动手,后患最小,也最体面。”
追怜闭了闭眼,而后猛地伸手,抓过那枚U盘:“好,我答应你。”
而后她像逃离什么一样站起身来,匆匆往门口走去。
但脑海里却不断回荡着那一句话——
“他爱你啊。”
“他爱你啊。”
“他爱你啊。”
……
*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明晃晃的,却没什么温度,照在身上只觉得叫人发凉。
追怜从小卖铺离开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洋楼一层的窗帘全部拉了起来。
裴知喻还没回来,她蜷在沙发上,别墅太大,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声音时,便显得有些寂寥和空荡。
她随手点开了一部电影,却在这种昏暗里不自觉陷入了一场睡眠。
……
追怜是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的。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怀里还紧紧抱着个柔软的抱枕。
客厅里光线愈发昏暗,暮色像墨滴入水,正一点点侵染着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只有电视屏幕还在执着地亮着。
屏幕里的光影变幻不停,她抬头,才发现那上面正播着的是《春光乍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灯火里,何宝荣和黎耀辉仍在纠缠,她盯着屏幕,眼神空茫。
她像是在看着电影,又像只是透过那层光影,望见了更遥远的地方。
小洋楼的大门被拉开。
裴知喻走了进来。
浅灰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身后是逐渐沉下去的黄昏,他的领口松开了些,清隽的眉宇间染上些倦色。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掠过正坐在沙发的追怜,以及她面前电视屏幕上那部熟悉的电影。
他的脚步顿了顿,也盯着那屏幕看了一瞬,不知想起了什么,但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默不作声走到追怜身侧坐下。
沙发因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微微下陷,追怜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转到身侧的男人身上。
但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手袋。
一只硕大的鳄鱼皮手袋,哑光黑的颜色,质感厚重,边缘还烫着低调的金色徽标,光是这个袋子本身,就已价值不菲。
“给你的。”裴知喻的声音很温和,“这里面都是长老会那群老东西给你的见面礼。”
长老会?那群视她为污点,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会给她送见面礼?
裴知喻看出了她的不信,也不多解释,只是低头,伸手从那巨大的礼品袋里取东西。
扁平的玉制盒子里放着一套满绿冰种的翡翠首饰,水头上乘;长条匣子里一支古董胸针,罕见的鸽血红宝石一整颗镶在其上;接着是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下面压着S城最繁华商业街几家旺铺的产权文件……
“还有这个——”
一份又一份的礼物堆叠在桌上,快要把面前的整个茶几都占满,终于,裴知喻从里面抽出一个透明文件袋,献宝似地递给追怜。
“怜怜,你喜欢吗?”他满眼温柔笑意地注视着追怜。
追怜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位于S城老租界里,一张带着独立花园的老洋房的地契。
这栋房子她知道,闹中取静,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是她有次和还是“禹裴之”的裴知喻路过时,曾无意间驻足多看了几眼的所在。
追怜看着这些太过贵重的礼物,心里的狐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重了。
她更深地蹙了蹙眉,满眼探究地看着裴知喻。
“这些……真的是长老会那些人给的吗?”
裴知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再一遍强调:“真的是他们给的。”
“只不过……”他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视线,“我用了点特殊手段。”
其实也不算什么特殊手段,他不过就是拿着刀抵了一下对方的喉咙,也不过就是拿着手枪按在了对方的眉心……或者,在某个老家伙最宝贝的孙子学校门口,满面笑容地“偶遇”了一下,亲切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再“顺便”提了提孩子父亲某些不太光彩的账目。
真的没有什么特殊啦。
他只是让他们明白,不给礼物,后果可能会让他们,或者他们更在意的人,感到一点点……不舒服。
但真的只是一点点哦。
想到这里,裴知喻的唇边不禁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带着点惯有的肆意和嚣张。
但他隐藏得很好,很快便把唇角压了下去,又恢复那副春风化雨的温和模样。
而旁边的追怜听到“特殊手段”这四个字,愣了一下,随即却几乎能立刻想象出那画面——
是那群平日里道貌岸然、把脸面和家族声誉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家伙,被裴知喻这个行事毫无底线可言的疯子轻轻“点拨”了一下,然后在他面前吃瘪又不敢发作,还得赔着笑脸送上厚礼的模样。
这实在是有些荒谬的好笑。
这种荒谬的好笑冲散了心头的沉郁。
她没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极轻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很轻,在只有电影对白和昏暗光线的客厅里却格外清晰。
裴知喻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追怜。
屏幕上变幻的光影掠过他略显怔松的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追怜这样真心实意的笑了。
要不……他明天再去敲诈点别的?
这点东西,连给他的怜怜扔着玩都不够。
裴知喻不禁开始思考
这件事的可行性……好像还有些老家伙没来得及见一见啊。
似乎看出了裴知喻在想什么,追怜抬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道:“别,这些够了,你别再去……”她似乎是又有些想笑了,好不容易压住又想上扬的唇角,“打劫了。”
气氛难得的松弛下来。
裴知喻看着追怜唇边浅淡的笑意,目光不竟柔和了几分。
他这样看了追怜片刻,手不自觉伸进西装的内侧口袋,很轻地开口:“其实……”
一个深红色的丝绒小盒出现在裴知喻的手中,他坐得离追怜近了一些,是一个刚好能闻到她发间淡淡香气的距离。
他的声音响起来,带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冀:“还有一个礼物,要给你。”
追怜看着他手中那个明显是戒指盒的小物件,心微微一紧,面上却只是轻声问:“嗯?是什么?”
“怜怜,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裴知喻叹了口气,语气似乎有些不自然,,“我能不能……”
盒子被打开,里面躺着一枚设计简约却璀璨的钻戒。
那颗巨大的主钻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流转着令人心折的华彩,贵重得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请你跟我重新举办一次婚礼?”
来了。
这句话如裴知薇所料的来了。
但即使早有预料,追怜脑海里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片空白,只能轻轻“啊”出一声。
“我不是要强迫你什么,只是……”
裴知喻飞快地瞥了追怜一眼,像是生怕她会拒绝,马上就往下解释,听起来满是无奈与为她考量的体贴,“现在的情况,只有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才能让长老会那些人不再打你的主意,你才能真正安全。”
追怜手垂眸看着那枚戒指,一时没说话。
诚然,这是一种伪装性的思考,因为她不能答应得太快,那会让裴知喻生疑。
但这也确有值得思考的地方。
在他还是“禹裴之”时,他便向追怜提出过希望他们能有一场盛大的婚礼,但追怜拒绝了。
她想,裴知喻的这句话,大约也是真假参半的。一部分,他确实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一方面,也只是因为他想和她有一场正式婚礼的占有欲在作祟。
追怜就这样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挣扎。
裴知喻看着她,温柔的声音里带一点落寞:“没关系,怜怜如果不想答应也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终于,追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了口:“太突然了……你让我想想。”
“好。”
裴知喻把那个深红丝绒盒子搁在桌上,依然温柔地说,“你慢慢想。”
但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投下更深的阴影,几乎将蜷在沙发上的追怜完全笼罩。
电视大屏上的《春光乍泄》却恰好播放到何宝荣对黎耀辉说出那句经典台词的时刻,那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隐约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