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打着方向盘。
“哈哈……哈哈哈!垃圾车!是垃圾车诶怜怜!”
车喇叭发出刺耳断续的鸣叫,像为他癫狂的表演伴奏:“你讨厌它!就像讨厌我一样!所以你扔掉它!就像恨不得扔掉我一样!是不是?是不是啊!哈哈哈!”
笑声一声,又一声,最后密集成连声。
冲撞,回荡,扭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腔。
禹裴之趴在方向盘上,身体剧烈起伏,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追怜整个人快要彻底贴上车窗,手也握上了门把手。
她想跳车,她真的想跳车。
但车门已被反锁。
她只能蜷曲,蜷曲,再蜷曲自己,试图降低自己惊惶的存在感。
许久,那歇斯底里的笑声才渐渐平息。
禹裴之缓缓抬起头。
他眼角还沾着湿润,脸上却重新挂上了那种温柔到极致的神情。
“宝宝,不逗你了。”
禹裴之语气轻快,仿佛刚才发疯的是另一个人,他微笑着说:“选一个吧,是回X城,还是去青江?”
追怜哪个都不想选。
她摇头:“不要,都不要……裴之,我们回S城好不好?我只想回我们在S城的家……”
“回S城?”
禹裴之打断她,温柔的笑意瞬间消散,眼神也骤然冷下。
他的虎口猛地卡住她的下颌,力道很重,“回去做什么?嗯?去见那个蠢得可怜,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男大学生?
“还是去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短命鬼坟前哭诉?告诉他你找了一个多么像他的替身?”
禹裴之的脸骤然逼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追怜的脸上。
他语调森然地模仿着某种腔调:“‘洵礼,洵礼,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你看他多像你啊……’”
“‘洵礼,洵礼,我看着他的时候总会想起你,你知道吗?他的好多习惯都和你好像啊……’”
“‘洵礼,洵礼,我们今天去了花草市场,他也喜欢小雏菊,真的和你一模一样诶!’”
……
一句又一句传神的模仿砸过来,追怜愣在座位上,手脚都没了动作。
但那种扭曲的妒恨,压抑到极致的妒恨仍在继续,充斥了整个车内,比九九八十一层地狱爬出的恶鬼怨气还要浓重。
“追怜,你的深情,你的念念不忘,能不能分一点点……哪怕就一点点,给我呢?”
“你能不能,哪怕就爱一点点……爱那么一点点真实的我呢?”
下颌被卡住,很久,很久,很久后,禹裴之才放开手。
后视镜里映出追怜的面容,她望见自己下颌处泛出一圈红痕。
有点疼。
禹裴之似乎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老婆。”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抚摸追怜下颌处的肌肤,却被追怜一个侧身躲开。
“这次又是什么?DID,还是梦游症?”追怜很平静问。
禹裴之愣了一下,而后颓然又落寞笑了一下:“这次都不是……是我……是我真的好妒忌啊,好妒忌啊……”
“妒忌为什么他能在你生命里占到那样的份量……那样的份量……”
追怜没说话,她偏头看向窗外,说:“去吧,去哪里都可以,去青江也可以。”
“老婆,你不要生气。”禹裴之低低哀求她,“我会补偿你的……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
补偿什么?
他还能补一个真正的洵礼给她吗?追怜依旧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应。
最终,车子还是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方向。
车头重新对准了来时路,对准那座边陲的小城。
雪山环抱,冰川雄奇。
像座无声的囚笼。
追怜回头,终于看向禹裴之,很冷静说:“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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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作者:你等着吧,他会补偿你的。
追怜:?
追怜: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16章 碎镜子
雪光,很吝啬透进一丝。
置在沙
发绒布上。
室内灯光暖黄,烘烤出一个温暖却虚假的茧,裹住她的发丝,裹住她的眼瞳,裹住她的身体每一寸。
禹裴之坐在她对面,微垂着眼,面容依旧清俊温和。
确实是很像洵礼。
但就是这无处不在的像,织成了她最初沉沦的网。
也成了如今勒紧她脖颈的绳。
室内太静了。
从她在回航的车上提出那两个字后,禹裴之就变得异常安静。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没质问,也没发疯,只是开着车向前,很稳当的向前。
追怜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客厅内竟显得有些突兀。
她叫他:“裴之。”
禹裴之抬起头,目光温和,却带着茫然。
“我们……”
追怜喉口里像裹着股呼不出也吸不进的气。
“回S城后,我们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她终于说出准备好的词句,喉口处倏然一松。
“拿你当替身,是我的错。”
喉口处越来越松,她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对你,对洵礼,都不公平。”
追怜越说越快,一句赶着一句的飞速:“彼此放过,对大家都好。”
长久的沉默。
久到追怜几乎要以为时间停滞了。
只有暖气管道的嗡鸣声变得异常清晰。
然后,她听见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回应。
“好。”
追怜倏然抬眼。
她看见禹裴之的脸映上一丝雪光,衬得那嘴唇红得发艳。
但那上面没有任何惊愕或愤怒,也没有抽开任何一丝一丝的笑。
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这种意料之外的顺从,比激烈的反对更令人心头发毛。
“今天累了吧,早点去休息。”禹裴之起身,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揉她的发顶。
追怜猛地偏头躲开。
禹裴之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最终缓缓收回。
他的眼神黯了黯,却没再多说什么,只轻声道:“晚安,怜怜。”
禹裴之站起身,走向客房,背影融入走廊的昏暗,没有回头。
门锁落下轻微的“咔哒”声,像给这场短暂的对话画上一个休止符。
追怜回到主卧,门也轻轻合上。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世界很静。
隔壁客房也再无任何动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迟来的,追怜的心,突然闷闷地抽了一下。
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