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遥看着他,眉心微蹙,唇却抿着没有出声,她懂他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替她挡在前面。
酒局散场时,郑晓天已经醉得七荤八素,站都站不稳,被助理半拖半拽地往门口送。
走到一半,他回过头来,眼神迷离,脸上泛着夸张的红润,像个胡搅蛮缠的孩子,“知遥——”他拖着长音,冲周越咧嘴一笑,笑得坏得彻底,“交给你了哈,好好送回家,别给我弄丢了!”
夏知遥站在原地,神色未动,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周越跟上时,才发现她是真的有些多了,脚步虚浮,鞋跟落在地砖上的声音轻飘飘的,她走得并不快,却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走廊的灯光很亮,映得她的侧影清冷而孤傲,可周越看着,却只觉得那背影有些危险,像随时会失去平衡。
周越几乎是紧跟着出来的,夏知遥走得不快,却在经过转角时下意识地轻触了一下墙面,像是随意,却透着一丝不稳。
他快走两步,伸手在她前方推开走廊的玻璃门,指尖在门把上停了半秒,等她走过。
近距离看,她的眼神比平时柔了许多,平日那股凌厉被一层薄雾笼着,瞳仁里映着灯光,像是覆了酒意的光泽。
她似乎还在努力维持神情的平静,说话时语调比平常轻,带着一点慢条斯理的懒意:“我没事。”
“别说话了,”他伸手替她稳了稳肩,“等回家再逞强。”
她没反驳,只低低“嗯”了一声,像是把那点倔强先暂时收了起来。
出了饭店,夜色里带着冬日的凉意,周越伸手替她挡了下风,引着她往车边走,她的步子轻飘飘的,鞋跟敲在人行道上的声音间断又不稳。
上车后,她像是终于放松下来,没怎么犹豫就靠向了他,肩膀贴着他的胸口,发丝蹭在他的下颌,甚至还顺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周越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在心里笑开了花,心口那点沉闷,顷刻间被甜得发胀的暖意填满。
司机启动车子,透过后视镜问:“是去安华园吧?”
夏知遥闭着眼,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慵懒:“不去,去天璟湾。”
那是周越的家。
周越低头看了看她,对司机淡淡道:“就是安花园,她喝多了。”
司机“哦”了一声,不再多问,转动方向盘,车子稳稳驶入夜色。
周越收紧了点怀抱,让她靠得更实在,心里却暗暗想着,等会儿下车,这个醉醺醺的女人,大概连自己走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子在安华园门口缓缓停下。夜色沉沉,老小区的铁门在风里发出轻微的金属声,昏黄的路灯映着一排排外墙斑驳的老楼。
周越下车绕到另一边,替她拉开车门,夏知遥下车时,脚步虚浮了一瞬,他顺势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他压低声音问:“你家在几楼,还知道吗?”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尾还带着酒后的微红,语气里夹着几分不耐和醉意:“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吗?”
周越无奈地笑了笑:“那我跟你走。”
她没回应,只是抬头望了眼夜空,忽然笑了一声,脚步踉跄地往前走,嘴里含糊却清晰地念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声音带着酒后的飘忽,混在夜风里,有种漫不经心的洒脱,却又透着一点让人分不清是真醉还是假醉的孤独。
她念到一半,脚步忽然一顿,停在昏黄的路灯下,回头看他。
眼睛半眯着,带着酒意的笑意,唇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你怎么不继续背?”
周越被问得一愣,还没开口,她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声音带着点醉意的挑衅:“又不听话了,是吧?”
周越看着她那副半醉半醒、带着点挑衅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只得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夏知遥听着,眉梢微挑,像是终于满意了,继续往前走。脚步虚浮,却哼着笑:“这还差不多。”
周越跟在她身侧,眼角余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生怕她一个不稳。诗句在夜色中断断续续地流淌着,混着酒意与冬夜的风,带出一种既荒唐又让人心口发热的亲密感。
她死活不肯上楼,非说要在楼下赏月。周越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上什么也没有,不由失笑:“哪儿有月亮啊。”
夏知遥眯着眼,像在看一个小孩似的,慢吞吞地说:“你不就是月亮。”
周越怔了一下:“我?”
“你是周——越。”她咬字极轻,像在撒娇,又像在认真地宣告。
周越低低笑了声,凑近她耳边问:“那是不是一个 yue 字?”
她抬眼,眼神半醉半醒,唇角勾着:“是啊,不过这个月,只归我。”
周越压低嗓音:“你他妈少在这撩拨我。”
夏知遥像没听见似的,仰着头望向那片空空的夜色,嘴里悠悠地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她顿了顿,忽然侧过脸看他,唇角带着一丝酒后的笑意:“青天不在,我问你也行。”
周越失笑:“那你问啊。”
她眯着眼,声音轻得像羽毛划过心口:“我问你,月亮能不能陪我一辈子。”
那一瞬,风声、夜色、酒气全都混在一起,替她的问句添上了不容忽视的重量。
周越低下头,视线与她对上,认真得不像是在开玩笑:“月亮能,周越也能。”
她没再回应,转身继续往前走。周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醉酒,比任何一次清醒都要让人无法逃开。
她走得东倒西歪,他伸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够了,赏月改天,你先上去。”
楼道里的台阶很旧,每一步都带着细碎的回声。她走得慢,偶尔踩空,他就顺势托住她的腰,昏黄的灯光一盏盏打在她的侧脸上,映出细碎的发丝与眼尾的红意。
快到楼层时,她忽然哼笑一声,像是还在续着之前的话题:“月亮只归我一个人,谁抢都不行。”
周越偏过头,望着她被灯光映亮的眉眼,低声应了一句:“嗯,谁都不行。”
第65章 Chapter 65 周越……如果你……
周越替她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暖气里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薰味,玄关处随手踢掉的高跟鞋横在地垫边上,茶几上散着几本书, 和一杯只喝了一半的咖啡。
沙发上搭着件开衫, 随意而无序,像是出门时匆匆丢下, 却也让整个房间多了几分真实的温度。
电视两边的格子里书本排得整齐,带着几分刻意维持的秩序。可地毯上那袋未拆封的快递, 却把这种秩序轻轻戳破。
屋子里有生活的痕迹,却也透出一种力不从心的凌乱。那不是温馨的“有人同住”的杂乱,而更像是她一个人, 日子只做到能维持下去,勉强留下的一点痕迹。
夏知遥却像没察觉这些,随手把包丢在玄关的柜上, 脚步虚浮地走进去。
她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你不是说月亮能陪我一辈子吗?那今晚就坐这儿别走。”
周越关上门, 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视线顺着她散乱的发丝一路滑到她唇上,她眼里那点笑意, 像酒后无意点燃的火, 安静地烧着人心口。
“你先喝点水。”他走过去, 把她按在沙发上坐好, 转身去倒水。
杯子递到她手边, 她却没接,只仰着头看他,唇角带着那股不急不缓的挑衅:“我不要水。”
周越微微俯身, 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声音低沉得像夜色里压下的风:“那你要什么?”
夏知遥歪着头,眼神半真半假:“要月亮。”
周越刚想提醒她小心,夏知遥已经摇摇晃晃地往洗手间去了,周越下意识皱眉,脚步紧跟,他停住,视线落在她身上。
夏知遥伏在洗手池边,指尖死死搓着手,周越正要开口,她忽然停下,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动作骤然变得缓慢而熟练,一点点摘下隐形眼镜。
“你这是真醉还是假醉?”周越倚在门口,声音压抑,眼神里满是探究。
她没理他,头也不抬,卸妆水拍在脸上的动作冷静而有序,像是屏蔽了周围一切,只是在走自己惯常的程序。
水声终于停了,夏知遥拿毛巾随意按了按脸,转身径直往卧室走去,衣服一路脱一路丢,随手扔在床尾,她钻进被窝,背过身,像要把整个世界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片安静。
周越在门口站了半晌,眉心紧蹙,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他走过去,把被子轻轻往她肩上拉好,然后自己才在另一侧躺下。
他侧过身,目光落在她的背影,她的呼吸均匀,带着夜晚特有的安静,仿佛早已褪去了酒意,沉入最单纯的睡眠里。
周越看着看着,心里却翻涌不休,他分不清,究竟该庆幸她是真的醉了,才没有再跟他计较,还是该懊恼,今夜他连一句真心话都没能从她口中套出来。
床头的灯仍亮着,他伸手关掉开关,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周越安静地盯了很久,眼底的情绪一点点沉下去,像要把这一刻牢牢刻进心里。
他缓缓仰躺回去,呼吸在无形中与她的节奏重叠。困意袭来,心口那点燥意也被黑暗压了下去,终于,他在她的呼吸声里,慢慢沉入睡眠。
第二天早上,周越先醒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走进她的生活空间。
两居室的小公寓,本该温馨的陈设里却透着几分凌乱。
周越顺手把茶几上的书一本本叠整齐,又将那只只剩半口的咖啡杯端到厨房,放进水槽里。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几株绿植早已枯萎,叶片干瘪发黄,像是很久没人细心打理过。
他环顾了一圈,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隔层上东西堆得不少,乍看热热闹闹。
可周越随手拿起一盒酸奶和一袋面包,低头一瞥生产日期,早就过了保质期。
那一瞬间,他心里说不清是酸楚还是烦闷,只觉得这间屋子的生活气息,都是她一个人勉力维持的模样。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夏知遥倚在厨房门口,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乱翻别人家冰箱,很没礼貌。”
周越转头望了她一眼,没有争辩,只是默默拿过垃圾袋,把冰箱里过期的东西一样样清理出来。
结块的酸奶、干瘪的水果、发硬的面包……每一样落进袋子里,沉闷的声响都像是在他心口砸了一下,让那股压抑的火气越烧越旺。
夏知遥走过来,没再多说什么,反而有些心虚似的,低下头去收拾台面上散乱的调料瓶和擦拭纸巾。动作看似随意,却透着刻意的回避。
周越几次张口,话到喉咙又硬生生咽了下去,直到嗓子发紧,才低声哑哑地开口:“你平时……就这样随便对付自己的吗?”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火意。
“吃的坏了不扔,饭也不做。”他盯着她,字字像砸在心口,“你这是在过日子,还是在苟延残喘?”
那一刻,他并不是在责备她,而是在责备自己,责备那个一直站在她身边,却从未真正“看见”过她的自己。
她明明那么聪明、那么强大,可在最私密的生活里,却彻底放弃了对自己的照顾,就像她早已习惯了放弃被爱,放弃期待。
夏知遥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双臂环在胸前,靠在门框上,神情冷冷的。她终于淡淡吐出两个字:“习惯了。”
说这话时,她的唇角甚至勾起一丝近乎冷讽的弧度:“一个人,能活着就不错了。”
“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用的?”周越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困惑与心疼,“自己都不买点好吃的?”
夏知遥轻轻一笑,那笑意淡淡的,几乎不带温度:“我吃得挺好的啊。”说完,她举了举手里的手机,语气轻快得仿佛不在意,“外卖,餐厅……都挺好吃的。”
她低下头,声音也低了几分,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我对自己怎么不好了?赚钱也好,工作也好,有时候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想那么多。”
她顿了顿,唇角牵起一点近乎自嘲的弧度:“再说了,花半小时做饭,自己一个人吃五分钟,再花二十分钟刷碗……何必呢。”
周越被她这番话噎得胸口发闷,她把所有的孤独都说得理所当然,把冷清的日子过得像是必然。可他知道,那不是习惯,而是妥协。
他一步一步走近,脚步在静谧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夏知遥察觉到,微微抬眼,眉心几乎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却并没有后退。
周越在她面前停下,沉声开口,嗓音低哑:“这就是你一直不让我来你家的原因?”
夏知遥眼神闪了一瞬,随即偏过头去,没正面回应,只轻轻吐出一句:“你现在看到了,不也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