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慢慢向前倾, 十指交扣支在桌面,视线牢牢锁住她:“你以为我不懂省钱?我懂。可有些地方省了,你会更累。”
夏知遥愣了一瞬, 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好像是在心疼我?”
“是啊。”周越笑了,声音里没有温度, 眼底反而浮出一丝讥诮, “我心疼你, 比你想的多得多。”
他顿了顿, 像是故意逼近, “可你不需要,是吧?”
夏知遥收回视线,低头在预算表上划掉几项, 声音干脆:“既然周总觉得我不需要,那就按会议决定的来。”
她推开椅子站起,绕过桌子时,周越微微仰头看着她,语气又低又慢:“你以为你赢了,其实是我让的。”
夏知遥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淡淡丢下一句:“下次就不用让了。”
门被推开又合上,玻璃上映着周越一个人的影子。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吐出一句:“真倔。”
片刻沉默后,他忽而撇嘴,像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挑衅的愉悦:“这才带劲儿。”
光影从百叶窗的缝隙斜斜落下,切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他伸手将预算表拉到自己面前,修长的手指沿着表格缓慢滑过,把她划掉的那几项,一条条重新加了回去。
郑晓天出门,正好撞见夏知遥气冲冲地从周越办公室出来,“哟,这是谁惹你了?”他挑挑眉,漫不经心看了眼表,“走,吃饭去,边吃边骂。”
夏知遥没说话,只是抿着唇朝他走过去,落座的瞬间,暖黄的灯光将她脸上的薄怒照得分明。
郑晓天把菜单推到她面前,半开玩笑半打探地问:“你来点,顺便说说,投资部又跟你杠上了?”
夏知遥翻着菜单的动作很慢:“这种矛盾很正常。投资部门追求的是短期回报,三个月、半年内能不能出结果,越快越好。”
郑晓天“哦”了一声,捏起茶杯:“他们想快点把钱变回来。”
“对。”她点了菜,把菜单推回去,语气渐渐平稳下来,“可咨询部门看的不是这个。我们更关注长期稳定。一次重大失败,不止是损失一单生意,还可能让品牌和市场信任度大幅下降。”
“所以你们保守,他们激进。”郑晓天替她总结。
“可以这么说。”她抬起眼,目光沉静,“投资部门愿意承担更高风险,换取更高回报;我们会觉得,有些风险一旦踩中,就得几年才能爬回来。”
她轻轻敲了敲水杯,杯壁在灯下泛着细碎的光:“比如,他们会觉得花更多钱买更快的结果是值得的;我们会觉得,这样是浪费,还可能让客户怀疑我们的专业和责任感。”
郑晓天抿了口茶,茶香氤氲在他眉眼间,他慢悠悠地说:“那看事情的角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啊。”夏知遥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带着一丝讽意,“他们看数字,IRR、回收期、现金流;我们看的是战略价值、行业趋势、潜在合作关系,一个盯着眼前,一个看后面十年。”
郑晓天看着她,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不过啊,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懂,可你俩目前看起来,已经不是部门立场的事了,更像是私人恩怨级别的。”
夏知遥挑了挑眉,没立刻接话,低头切餐刀的动作慢了两秒,锋利的刀刃在瓷盘上轻轻摩擦出一声细响。她才淡淡地说:“我跟他之间,不存在‘私人’二字。”
郑晓天“啧”了一声,唇角带笑,却没再多问,只道:“行,当我没说。”
当然,他们之间也不是一直这么针锋相对,真正需要并肩的时候,默契得像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公司接到消息:客户方的副总突然提前来检查项目进度,而且还带着上层领导。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项目经理正站在投影前,手里握着翻页器,语速稳定地做着演示。
屏幕上的数据详尽而清晰,但客户的神情显然不太好看,其中一位甚至低声和身边人耳语,眉头拧成一条线。
“你们这个阶段的KPI完成率只有78%。”客户副总翻着资料,语气直白且不留情面,“可行性分析里也没体现最新的市场动态。你们是没时间更新,还是根本没考虑?”
林千帆在一旁递来“要不要缓一缓”的眼神,夏知遥心里飞快盘算,却没有打算退让:“我们考虑过。但我更倾向于保证方案的长期可行性,而不是为了短期数据去追逐热点。”
客户的眉头皱得更深:“所以你是说,我们的需求是短视的?”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周越走进来,步伐不急不缓,像完全没察觉现场的火药味。
他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夏知遥身边,低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表,然后抬起头,笑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好意思,各位,刚在楼下接了个电话。”
他转向客户,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关于KPI的问题,我们确实在权衡。最新的市场数据,我昨晚刚让纽约那边做了补充分析。”
说着,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在电脑上敲了几下,切出一份更新后的数据图,趋势线漂亮得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两秒。
“这个版本,”周越顿了顿,目光掠过夏知遥,“是我和夏总昨晚讨论到凌晨两点的结果。”语气不紧不慢,像是随口而出,却硬生生将她从被动质疑的局面里拉了出来。
客户翻了几页资料,神色明显缓和,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们这边没问题了。”
会议一结束,客户前脚刚走,夏知遥就收起资料,转身要离开,却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夏知遥。”她停下,回头。
周越半倚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看她,指尖随意地敲着扶手,眼底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却透着锋利的意味:“有时候你得承认,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夏知遥唇角一勾,笑意凉得像锋刃:“你比我专业?”
他轻轻挑眉,语气慢条斯理:“至少在投资这件事上,我敢说比你看得更远。”
“那你最好祈祷,你的远,不是走偏的路。”她回得干脆,眼神冷得没有半分留情。
空气在两人之间绷紧了一瞬,像随时都会迸出火花。
夏知遥率先移开视线,转身推门,周越没有追,只是目送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外。指尖还停在扶手上,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
之后的几天,两人再无一字往来。微信对话框定格在三天前的工作汇报,连必要的业务沟通也刻意绕道,通过助理,邮件,通过一切可以避开正面交锋的方式。
这种心照不宣的疏离,将他们困在各自的骄傲里,谁先松口,谁就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率先败下阵来。
直到那张烫金的邀请函送来,诚邀出席清源资本招待晚宴,三个人的名字整齐地印在同一行:郑晓天、夏知遥、周越。一个都逃不掉。
晚宴设在西城一座低调奢华的私人会所,入席者非富即贵,高管、财团继承人、基金合伙人、顶级风投、上市公司CFO。
郑晓天身着一套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衬衫袖口的金色袖扣在灯光下隐隐泛光,嘴角挂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与几位合作方周旋,言辞滴水不漏。
周越原本正与几位项目负责人低声交谈,听到人群的细微骚动,下意识抬眼,灯光与人影的缝隙间,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夏知遥今夜一改往日中性化的套装,身上是一袭裁剪贴合身形的祖母绿丝绒长裙。裙身从肩线到腰际线条流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修长的比例,裙摆在她步伐间轻轻摆动,丝绒面料折射着灯光,像深海里浮动的波光。
黑发高高盘起,耳畔垂着一对极简的铂金耳坠,妆容也比平日更艳丽几分,眼尾用深棕眼线微微上挑,正红色的纯,好像一团火。
今晚,她褪去了职场的铠甲,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场毫无遮掩地散开来,冷感与风情交织,让人很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周越指间的酒杯顿了顿,原本随意支在窗沿的手微微收紧,他看着她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与几位宾客寒暄、举杯,眼神淡淡,却在与她隔空对视的那一瞬间,像是被某根隐形的弦无声牵动。
隔着流动的人影,隔着摇曳的烛光,隔着杯觥交错的虚假繁华,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先是碰撞,随后纠缠,带着试探与克制。
夏知遥轻轻颔首,动作优雅得体,仿佛只是在对一位普通宾客致意,下一秒,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从经过的服务生托盘中取过一杯香槟,薄唇触到杯沿,气泡轻轻在唇间炸开。
郑晓天被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包围着,笑容游刃有余,杯口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高度。
主桌那边,郑曜天坐得笔直,一言不发,却自带一股压迫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这份威压收紧了几分。
酒过半巡,厅中热意渐盛,空气里混杂着香槟、红酒与香水的气息。
一位本地地产大佬刘总端着杯子走到夏知遥身侧,笑意里夹着几分醉态:“夏总太敬业了,刚才在台上讲得我都要鼓掌了……来,我们也喝一个,走一个。”
她心里暗暗叹气,这种场合总免不了这种带着试探的搭讪。她保持着职业笑容,缓缓起身,举杯轻轻一碰,唇未沾酒,动作依旧得体。
正欲退回座位,那人却突然靠得更近,呼吸里裹着浓烈的酒气,语气也轻佻起来:“夏总工作行,身段也是真不错。今儿这身穿得……”话没说完,手就带着油腻的熟稔伸向她的肩头。
厌恶感瞬间涌上心头,她眼神倏地冷下来,唇角的礼貌笑意消失无踪。
多年职场的历练让她还能保持表面的冷静,但心底的火已被彻底点燃,她最厌这种以为有几个钱就能随意轻薄女性的男人。
指尖下意识一紧,手腕微扬,正准备甩开,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酒杯挡住。
“刘总。”一个低沉清晰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声音温和得像寒夜里的雪,却暗藏锋利,“我敬您一杯。”
话音未落,那整杯红酒便稳稳地倾下,精准泼在刘总的胸口,红色液体顺着昂贵的衬衫和西装一路淌下,浓烈的酒香混着狼狈,瞬间打破了宴会的热闹氛围。
夏知遥心口一震,她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她刚想开口,却被那份镇定与笃定压住了话。
刘总整个人愣住,脸色先是空白,继而涨得通红,湿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他猛地转头,目光直直投向主桌,显然是想寻求郑曜天的撑腰。
郑曜天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神情波澜不惊,像根本没看到刚才那一幕,余光里,他瞥见弟弟郑晓天正要起身,手已经撑在椅背上。
他抬手,轻轻按住郑晓天的手臂,低声道:“没看见已经有人英雄救美了?”
郑晓天挑眉,压低声音回了一句:“我又不是去救美,我是怕美人一怒之下真把人干死。”
郑曜天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唇角微微上扬:“你晚了一步。”
郑晓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周越淡定地收回手中的杯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刘总胸前的红酒痕迹还在缓缓往下渗。
郑晓天低笑了一声,重新靠回椅背:“那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夏知遥迅速收敛情绪,换上得体的笑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好意思啊,我们周总刚回国,人在国外待久了,表达都比较直接。”
她微顿,笑意收敛几分,眼底却多了点暗暗的较劲,既然他要出手,那她也不能让他一个人背下后果:“酒量也确实差点,这不,刚一轮就手滑了。”
说着,她举起酒杯向刘总虚晃了一下,语气礼貌而疏离:“刘总,衣服这么贵,脏了可惜,您记得把清洗账单寄到我们公司财务,我让人替您报销。”
话说得滴水不漏,嘴角含笑,像是真诚致歉,却暗暗带着三分讽刺。
这种将人当面羞辱到体无完肤却又挑不出毛病的快感,让她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她转头看向周越,声音轻得几乎淹没在宴会的喧嚣里,心中五味杂陈:“多谢周总。”
我们不是在冷战吗?可他还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分不清,这让她更应该感激,还是更添烦乱。
周越低头看了她一眼,刚才那一幕,那只伸向她肩头的手、她瞬间变冷的眼神,像锋刃一样割开了他们之间的隔阂,连日来的冷战,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质问:“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就这样放过他?”
夏知遥缓缓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却在光影间透着一种让人心颤的疏离:“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到周围觥筹交错的热闹,但每一个字都精准敲在人心口:“让我在这里大闹一场,还是彻底得罪郑总?”
他知道她能说,也知道她有多会忍,更清楚的是,她在这种时候的沉默,不是宽容,而是习惯,太久没有人站在她身后,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硬吞下所有的失礼与冒犯。
而他真正想说的是,“你不是不想说,是你根本不指望有人会替你说。”
第50章 Chapter 50 你跟我上来的时……
宴会散场, 郑曜天半扶着微醺的弟弟起身,回眸时目光掠过一旁的两人。
周越斜倚在椅背上,衬衫最上方两颗扣子已被松开, 领口微敞, 呼吸间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面颊泛着浅浅的红晕,却偏偏眼神清亮得过分, 亮得像一杯沉底未化的冰酒,既凉又烈。他唇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似笑非笑地凝着桌上那几只还残着酒痕的杯子,安静得让人看不出心思。
郑曜天收回视线,顺手拍了拍夏知遥的肩, 语气带着轻松的嘱托:“我先把我们家这位麻烦精送回去,周越就交给你了。”
郑晓天正打着哈欠,声音懒洋洋的, 带着几分酒后散漫:“你们看着都没事,知遥姐酒量第一,周越这状态……我可不放心让他自己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