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这座城市清晨的光里,一如三年前那场未竟的告别,只是这一次,他们终于再次靠近。
苹果店的灯光落在夏知遥侧脸上,勾勒出她清晰柔和的五官线条,她静静地站在展示台前,低头滑动着屏幕,一如既往地自成一片静域,任由身旁人流如潮,她始终不动声色。
那份疏离感,与生俱来,也被她养成。
周越站在她身侧,目光柔和,昨夜风雪中的缱绻仍在指尖残留,而她却仿佛早已将那段温度封存,收起了所有余热,连一丝呼吸都未曾带出。
她此刻的平静,令他忽然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他是不是真的拥有过她?还是只是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被温柔拒于门外?
他站在她身边,却像站在时间之外,看她安然、独立、遥远,像一场美得过分的幻觉。
就在此时,夏知遥忽然抬头,眉梢轻挑,将手中的手机晃到他眼前,语气漫不经心,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白的还是粉的好?”
周越微微一愣,随即走近半步,身形悄然倾斜,低头看着她手中的一白一粉两款手机。
“都挺好。不过……粉的配你头发。”
他话音未落,一旁正在整理包装的女店员忽然笑着凑过来,语气轻快,带着典型纽约口音的热情打趣:“Girl, that pink phone was made for your hair. You’d be a walking Instagram post。(这个粉色就是为你这头发量身定制的,出去就是ins网红了。)”
夏知遥没料到旁人会插话,微微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去,女孩正朝她笑,笑容真诚自然,就像是在夸一个熟人。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周越已经从外套内袋掏出信用卡,递给柜台店员,语气利落:“We’ll take this one. Please put it on my card(我们就要这个了,请刷我的卡)”
夏知遥怔了下,眉心微蹙,下意识就开口:“Wait a second, I’ll pay for it myself.”
周越挑了下眉,表情没变,嘴角却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自己?你身上现在又没现金,也没卡。”
她张了张嘴,像还想说什么,又忽然噎住,只好低低嘟囔一句:“我酒店房间里有。”
周越看着她那副别扭又倔强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涌了上来,他没再应声,只转头吩咐店员结账,动作利落,压根没打算让她掏钱。
签完字,他收回卡,随手一收,顺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天生的熟稔,毫不张扬,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亲昵。
“没手机你能活?”他顿了顿,语气吊儿郎当,却藏着一点掩不住的小得意:“多大点事,我堂堂一个华尔街精英,一个苹果手机还是买得起的。”
语气太轻松,太随意,把买手机说得像是一件天经地义的小事,甚至带点宠溺式的骄傲,骄傲于她此刻还由他来照顾。
夏知遥低下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轻声道:“我回酒店再把现金给你。”
周越闻言轻笑,身形微倾,贴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非得跟我算这么清楚?”
那语气极轻,带着他惯有的慢调子,却句句入骨,像一只手试探着拉开她心里的防线,看它是不是已经松了一寸。
她没回答,只别过脸,咬了咬唇,眼神仍倔,可那嘴角压不住的弧度……终究还是泄了底。
周越盯着她看,轻声道:“晚上下班我来接你,吃饭。”
顿了顿,他像随口补充,又像在温柔里画下一道不容质疑的线:“记得,别再说什么还钱的事了,好不好?”
夏知遥轻轻“好”了一声。夏知遥一走进酒店,前台服务员便迎了上来,笑着将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递到她手中。
“Ms. Xia, a Chinese lady brought in this coat for you last night. She left a note, in Chinese.”
(夏小姐,一位中国女士昨晚捡到了您的大衣,还留了一张纸条,是中文的。)
夏知遥下意识地接过,
“She said she found it nearby, and there was a hotel business card in the pocket, so she brought it straight here for you(她说是在附近捡到的,口袋里有酒店的名片,就送来了。)”服务员补充道。
她低头看那件衣服,是她的没错,压成一团,边角起皱,沾了灰,像被人丢弃在街头某个角落太久,失了形,也失了体面。
她喉头发紧,还是开口:“What about the phone?”
“Sorry, she said she only found the coat. The phone might still be somewhere else.”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接过那张便签:
【您的大衣我已送到酒店前台,手机没找到,可能还在别的地方。很抱歉没能帮上更多忙,可加微信联系:xxxxxx ——Lydia Lin】
夏知遥盯着那行字,心里还在嘀咕:她是怎么看出这件大衣是中国人的?又没名字,又没标签。
她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翻了翻衣兜,下一秒,一包心相印的纸巾从里面滑了出来。
她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点自嘲,也带着某种命运般的讽刺意味,好吧,现在解释得通了。
“看来,我丢掉的东西……”她低声说,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至少还有一件,会自己回来。”
她推开房门,整个人站在原地片刻,像在从雪夜与喧嚣中慢慢抽离,直到呼吸平稳,才转身走向浴室。
灯一亮,瓷砖反射出冷白的光,整个空间明亮却寂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她站在洗漱台前,目光越过干净的镜面,盯着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熟悉,却也陌生,镜中的她像是换了壳,脖颈处几道淡红的痕迹突兀地浮现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愣了一下,缓缓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那些痕迹,指腹掠过的瞬间,那些热度、喘息、失控的力道仿佛一并苏醒,清晰得像是刚发生过。
他昨晚的吻带着一种近乎压抑到极限的渴望,像是困兽挣脱束缚后的一次爆发,凶猛又真切,毫不掩饰。
她没有躲,反而……抱住了他,那个动作,现在想来几乎让她无法直视,她是怎么会那样毫无保留地去回应他的?
她闭了闭眼,却止不住脑中那些画面不断闪回,而她,明明早就该转身离开,却在那一刻沉沦得那么彻底。
她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习惯精准计算,习惯提前评估所有风险,可昨晚,她像疯了一样亲手撕碎了自己立下的所有规矩。
现在,夜色已褪,理智归位,可她的心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点刺眼的红痕像是一道醒不过来的梦的证据,指尖按在脖侧,她轻声开口:“周越……”
可下一秒,她却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同样是在纽约。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Chapter 5 三年前,纽约肯尼……
三年前,纽约肯尼迪机场。
夏知遥神色冷淡地走在前头,拉着行李,指尖飞快地滑动手机屏幕,页面一页页刷过,她一目十行地看着,她眉心微蹙,脚步下意识加快。
刚踏出廊桥,身后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没回头,继续扫着手机上十几封未读邮件,顺手发出微信【明天下午一点会议,PPT会改成最新版本,流程我会发你。】
她穿过人群,回头看到助理程悦正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与犹豫,嘴角动了动,却迟迟没发出声音。
夏知遥继续往前走。却听见身后行李箱滑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一下一下地拉近,像一种习以为常的追随。
她没回头,只是垂眸扫了眼手机,指尖一滑,几个文档窗口依次弹出,“模型调出来,”她说,声音冷静利落,“之前那组数据再跑一遍,我记得你们更新过基础假设。”
语音刚发出去,她又补了一句:“还有,跟Chen那边的合作方案,法务确认了吗?这是最后一步,只要他们拍板,这个项目就能敲定。”
她话音未落,目光仍在屏幕上快速滑过,但大脑已自动将逻辑、优先级、资源调度与风险评估推演完毕,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仿佛根本不需要停顿。
下一秒,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程悦发来的PPT更新版本,夏知遥扫了一眼,眉心轻轻一动。
她脚步一顿,停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耳边是拖箱的杂音、人群的窃语。
她转身开口,语调依旧平稳:“程悦啊,汇率你写的是哪天的数据?”
程悦一愣,神情微慌:“……是最新的,我想着越实时越好。”
夏知遥沉默了半秒,语气缓了些,却依旧清晰坚定:“我们是做咨询的,不是为了展示数据,而是帮客户做决策。”
她知道程悦努力,也明白她太急了,这种急不全是坏事,只是需要引导。
“你填的是昨天的汇率,出发点我理解,但客户要的是趋势和逻辑,不是最新数字。”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汇率是浮动的,重要的不是眼前的数,而是你为什么选它、能判断出什么。”
她垂眸看了眼屏幕,脑海里一闪而过当年那个为小数点熬夜的自己。“分析的关键,从来不是搬数据,而是思考背后的意义。”
程悦点头,小声应:“……我会改。”
“嗯,别急。”夏知遥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却带着鼓励。
正说着,夏知遥脚步一顿,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像是忍着某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手下意识扶了下小腹,呼吸微微停顿。
程悦立刻注意到她的动作,几乎没有犹豫地从随身包里翻出一根能量棒,拆开包装递过去:“姐,你咖啡又喝太多了吧?吃点这个,低卡的,不甜。”
“谢谢!”夏知遥接过能量棒,咬了一口,淡淡的坚果香气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她低着头,神情没什么波动,却眼神柔和了几分。
程悦又从包里摸出一小瓶水递过去,小声补了一句:“别逞强,你这几天飞太多,胃一直不好我知道的,我就在想你待会儿肯定得难受。”
夏知遥没回应,只垂下眼帘喝了口水,嗓子发干,胃里却终于缓了些,她轻声道:“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程悦抿嘴一笑,带着点得意:“这都是你手把手教我的,你之前给沈总当助理不也是这样面面俱到。”
程悦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犹豫了下,低声问:“对了,夏总,你在飞机上没休息吗?”
夏知遥语气平稳:“睡了四个小时。”她说得毫不在意,“剩下的时间,可以安安静静做策划案。”
她当然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太好,黑白颠倒的时差,疲惫像是从骨头缝里溢出来的,但她不在意,她早已习惯。
甚至某种程度上,恰恰是这种极致清醒与身体负荷的临界感,才能让她思路更利落,判断更果断。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天还未全黑,城市像披着一层暗蓝的幕布沉睡着,车灯在路面划出一道道光轨,她站在原地,竟有片刻的出神,她回来了。
再次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心跳竟仍会漏一拍,一些被压进时间缝隙的记忆,仿佛一下子被这冷空气激活了。
纽约,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脱离父母所在的城市,没有父亲那种只有成功才配当我夏仲明女儿的高压,也没有母亲深夜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与指责。
她记得自己刚落地时,是一个深秋的下午,哥大校园里的梧桐金黄,天光澄澈,那年她二十四岁,拖着行李走在初到校园的路上,穿过古老的图书馆、拱门和街角咖啡店,仿佛人生也能重来一遍。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由,是可以呼吸的东西,没有人监督她几点回家、穿什么衣服、成绩是不是年级前三,没有人把她当成“某某教授的女儿”或者其他。
她就是她自己。
在哥大商学院,课堂上她坐在前排,她喜欢那些教授的讲课风格,尊重每一个观点,鼓励质疑,甚至赞赏她的敏锐与反驳。
那是一段她头脑发光、人生有界、但心是热的日子。
有一次凌晨三点,她走出图书馆,冻得耳朵发红,却在路边看见一只松鼠站在井盖边啃坚果,那画面至今还在她脑海。
那时候她觉得,人生不是非赢即输,也可以是迷路、发呆、躲雨、甚至摔倒的过程。
她曾天真地想,也许回国之后,能保留一点这样的松弛感,可当她一脚重新踏入现实的那一刻,父亲会议上的目光、母亲的“你是不是要被男的骗”、工作里的竞争和缄默,都一口气把她压回深渊。
纽约是她人生短暂的缝隙,是她曾经相信过“可以不用那么累”的地方。
风忽然大了些,夏知遥轻吸一口气,收回视线:“走吧。”
她再次迈步前行,步履稳健,眼神清冽,她低声说了句:“纽约,我又回来了。”声音很轻,从心底溢出,说给另一个曾经的自己听的。
那个在这里奋斗过、迷茫过、也曾满怀希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