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去质问。
“你把眼睛擦亮点吧……”
叶语莺此刻已经抽离了自己编织的谎言,仔细想了想自己的眼光……
从青春期就已经把恶魔的心思伸向了朝夕相处光风霁月的程明笃,她还要如何擦亮……
她都已经野心勃勃了。
气氛再度陷入凝滞。
程家老宅灯火通明,叶语莺发现庭院装潢早已不是多年前的样子了,她八年以上没有踏足过这里了。
自从和姜新雪撕破脸之后,她也没有任何立场再踏足程家了。
她克制住自己想要东张西望,甚至想看看自己曾经居住的小阁楼是否还在的冲动……
走过前厅,上了电梯,电梯门打开的的瞬间,暖意扑面而来。
家里只有几位帮佣正在厨房忙碌,客厅里摆着简单却丰盛的饭菜,桌上的碗筷成双成对。
刚好是四人的布置,偌大的家族,在老宅过年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叶语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算了算人数,加上自己好像刚好四个人。
她内心微微一动:“他们已经知道我要来吗?”
“
嗯,我提前打电话说过。”程明笃脱下外套交给阿姨,转身自然而然地把叶语莺的大衣顺手接过,通过他的手递给阿姨。
这一次,程家没有按照当年小孩子的标准来对待她,而是符合标准的成年人礼仪让她参与全程。
叶语莺默然,她察觉出程明笃的刻意安排,心中却又忍不住升起一点隐秘的雀跃,迅速被理智压了下去。
程以菱从外面存放鲜花的暖玻璃房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暗紫色的丝绒旗袍,手里捧着一束刚刚剪下的、还带着露珠的白色腊梅。
她气质温婉,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
她正准备将手中的腊梅,插入客厅那个古董花瓶里,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叶语莺。
程以菱的动作,微微一顿,露出了欣喜温和的笑意。
“语莺来啦,”她的声音,像苏州评弹,温软悦耳,“我们听说你回国不久,平时工作忙,早就想见见你了,又怕打扰……”
这个自然而然的称呼,瞬间,就化解了叶语莺心中大部分的局促不安。
程以菱将手中的花,随手交给一旁的阿姨,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朝叶语莺走了过来。
她没有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保持着客套的距离。她走上前,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叶语莺那只没有提着礼物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快过来坐,”她拉着叶语莺,走向客厅的沙发,“一路过来累了吧?明笃也是,这么晚了才把你接过来,外面又乱。”
“……姑姑,新年好。”叶语莺被她拉着,有些不自在,却也无法抗拒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的亲近。
她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她曾经叫了许多年的称谓。
“好好好,”程以菱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身旁那根银灰色的拐杖,笑容微滞,“腿怎么了这是?”
叶语莺没有过分遮掩,说道:“扭伤了,不碍事。”
程以菱对健康问题格外关心,“要不要叫许医生看瞧瞧?”
叶语莺赶紧婉拒,“没问题的,大过年让许医生过来也不大好。”
程以菱深表理解,嘱咐道:“把拐杖放旁边吧,家里有电动轮椅,不用撑得那么辛苦了。”
家里。
这两个字,像一股最温暖的、也最无法抗拒的暖流,瞬间,就包裹了叶语莺心口。
叶语莺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提着的东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个印着低调的Logo的纸袋,递了过去。
“姑姑,这是……给您和爷爷的一点心意。”
“你这孩子,”程以菱笑着,接了过来,却没有看里面是什么,只是随手,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人回来,比带什么都好。”
她坐到叶语莺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地,端详着她。
“瘦了,”她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眉眼舒展,更好看了。”
“比我想象的,还要能干,还要……了不起。”
这句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客套的夸赞,让叶语莺没那么紧张,但是依旧拘谨。
她看着眼前这个,从始至终都给予她最纯粹善意的长辈。
她那双总是凝固的眼尾,终于,也忍不住,微微地,泛起了一点红。
程以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红木沙发上坐下,然后,去茶室拿了紫砂壶,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红枣姜茶。
“先暖暖身子。”
叶语莺接过那杯散发着甜香的姜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姑姑”。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了几声中气十足的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穿着深蓝色暗纹唐装、身形清瘦的老人,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从里屋了出来。
正是程家的大家长,程明笃的爷爷。
叶语莺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忙放下茶杯,挣扎着,撑着扶手就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爷爷,新年好。”
老爷子走到她面前,那双虽然年迈、却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在看向她的瞬间,眼角慈祥地弯了弯,“语莺来了啊。”
这,就是程家老爷子的方式。没有多余的寒暄,但是一句招呼足够说明了重视。
这顿年夜饭,吃得,很安静。
偌大的红木圆桌上,只坐了四个人。
这些年,程嘉年跟姜新雪应该都是缺席的,姜新雪精神异常后,他就辞去程家的一切,专心陪姜新雪去了。
程家的规矩,食不言。大部分时间,连碗筷碰撞时的声响也几乎听不出来。
叶语莺,心知自己是一个初次登门的、拘谨的客人。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努力地,想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仿佛多年前的那样。
她此刻只能庆幸,她和程明笃中间那段禁忌的关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否则……
家风严谨的程家,哪怕没有血缘,应当也不会正眼看待这段关系的。
她小口咀嚼着蟹肉,在此时此刻,觉得哪怕能和程明笃重新成为兄妹也可以。
至少,她还能有个“家”。
年夜饭完毕,大家聊着家常,叶语莺很少说话,但是关键时刻也会做出礼貌得体的回应的。
一直沉默着的老爷子,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厚厚的、印着烫金福字的红包。
他先是,将其中一个,递给了程明笃。
然后,又将另一个,递到了叶语莺的面前。
叶语莺哭笑不得:“爷爷,我都奔三了还要领压岁钱吗?”
“你和明笃,多少岁在我眼里都是孩子。”
叶语莺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那个红包,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她求助般地,看向程明笃。
后者轻微点点头,叶语莺这才有些惭愧地接下。
晚餐后,老爷子被管家扶着,回房进行日常的健康保养和休息。
程以菱也接了个电话,笑着说约了多年的老姐妹要出门打几圈牌,便也穿上皮袄,优雅地告辞了。
偌大的、温暖的古色客厅里,陡然间,走得只剩下叶语莺和程明笃两个人,以及几个正在远处沉默打扫卫生的阿姨。
暖气太足的原因,空气,瞬间,又变得有些微妙和燥热。
刚才在饭桌上,那份因为有长辈在场而产生的、安全的、属于纯粹亲情的氛围,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那份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充满了过往与秘密的、令人心跳失速的安静。
叶语莺捧着那杯早已凉透的红枣姜茶,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来回摩挲。
她不敢看他。
许久,还是叶语莺,打破了沉默。
她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用一种极轻的、试探性的语气,缓缓开口:
“爷爷和姑姑……他们,应该都不知道,我们以前的事吧?”
她没有说是什么“事”。
但她知道,他一定懂。
程明笃正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看似随意地翻阅着。
听到她这句话,他翻动书页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然后,他才用一种同样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明知故问的语气,反问道:
“什么事?”
这几个字,让叶语莺那已经混乱不堪的心湖彻底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事?
是那个在栖止小筑里,她像一只树袋熊一样,肆无忌惮地,挂在他身上的、无人打扰的午后?
是那个在深夜的书房里,他反身将她压在落地窗上,用一个充满了侵略与惩戒意味的吻,让她彻底沉沦的夜晚?
还是……那些被她写在日记本里,充满了禁忌、痛苦与爱恋的、关于他的每一个字……
她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