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底线。
而现在,这条底线,被葛洁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怎么样?我的省冠军,”葛洁满意地看着叶语莺那双因恐惧和绝望而彻底失去神采的眼睛,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为了表示你的诚意,明天早上,把我所有的作业,都做好了,放在我的课桌上。模考,把答案填好给我,你的试卷要自己控分,最好是不及格……”
说完,她不再看地上的叶语莺一眼,带着胜利者的高傲,转身扬长而去。
叶语莺一个人,许久许久,都无法动弹一下。
网络上,在ICPC北美区预选赛中,以绝对优势夺冠,程明笃的团队提前锁定全球总决赛席位的消息侵占外网。
公开的照片上,他与团队,意气风发,光芒万丈,接受着全世界的赞誉。
可她,这刚有起色的人生,重新、也更彻底地,拉回了那片绝望肮脏的泥沼。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真的在那一刻,从她的身体里剥离了出去,正飘在半空中,冷漠地、悲哀地,看着眼前这场荒诞而又残忍的闹剧。
看着那个被围在中间的、脸色惨白的、只差一秒钟就能立刻死去的、名叫“叶语莺”的躯壳。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想到“死”这个字呢,是不是十四岁是一个不配谈论死亡的年纪,可是这一刻,这样的煎熬和彻骨的痛楚,她倒觉得立刻死去也挺好。
死了,就没人找她清算了。
从此,叶语莺初中时代最危险、也最窒息的噩梦,彻底降临了……
*
省冠军的荣耀,像一场绚烂的烟火,在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后,便迅速冷却,化为无尽的灰烬。
葛洁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驯兽师,但是她的手段完全奏效。
她将叶语莺这头刚刚展露锋芒的“野兽”,牢牢地套上了项圈。
第二天的清晨,叶语莺的课桌上,多了一堆不属于她的作业本。她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在晨读课开始前,沉默地、机械地,完成了葛洁和她所有跟班的作业。
第一次模拟考试,成了她的第一场公开处刑。她按照葛洁的要求,在数学和英语的答题卡上,故意填错了大部分选择题,作文只写了一个开头。成绩出来,她的名字,从年级第十一,直接坠落到了两百名开外。
班主任找她谈话,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与愤怒:“叶语莺!你到底在搞什么?拿了个省冠军,你就骄傲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看看你这次的成绩,简直一塌糊涂!”
叶语莺低着头,一言不发。
在一次并不重要的区域比赛前夕,葛洁找到了她。
“明天400米,我要你跑第四名。”葛洁悠闲地涂着指甲油,语气轻描淡写,“不能拿奖牌,也不能太差,明白吗?反正……你知道后果。”
那天,叶语莺站在她最熟悉的跑道上,第一次感觉到了诛心的痛苦。
发令枪响,她冲了出去,身体的本能渴望着胜利,但理智却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缠绕着她的四肢。
在最后一个直道,她眼睁睁地看着三个选手从自己身边超越,她必须刻意地、痛苦地,放慢自己的脚步。
那种感觉,比输掉比赛本身,要痛苦一万倍。那是对她天赋的背叛,对她汗水的亵渎。
赛后,杨老师看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失望与不解:“叶语莺,你最后一百米在散步吗?!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训练也心不在焉的。”
叶语莺依旧沉默。她与恩师之间,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亲密无间的信任,也因此,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她成了葛洁的专属仆人。每天早上要为她和她的朋友们买好早餐;体育课后,要为她们拧好瓶盖,递上毛巾;放学后,要背着两个人的书包,跟在她们身后。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双眼是麻木的。
她成了全校的笑柄。那个曾经的省冠军,如今却像个跟班一样,对校园霸凌的头子言听计从。
大家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同情、鄙夷,最后是漠然。
她的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她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再看任何人的眼睛。
她像一个行尸走肉的幽灵,穿梭在校园里,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这一次,谁都救不了她,程明笃也惘然。
她的世界,终究是死透了。
程明笃的邮件,她再也没有回复过。
她不敢,也不配。她因自己心里的妄念,再也不敢触碰那个属于他的、干净而光明的世界。
她心有不甘,她一直在半夜努力学习,认真训练,但是她不能冲击年级前十,也辜负了自己田径上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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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50个~
初中时代还有两章
第56章
叶语莺依旧有冲击年级前十和金牌的实力,但是她不得不在胁迫下清醒地沉沦,对一个骄傲的灵魂最残忍的摧残不过如此。
在程家人面前,她一切如常,班主任早就对她的成绩失望透顶,又打不通程明笃国内的电话,时间一久,也开始放任自流。
离程明笃决赛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她发去了最后一句祝福语,再之后,就彻底沉默,仿佛放弃了求生的本能一样。
直到初三的寒假来临前,她已经彻
底沦为葛洁的狗腿子。
程明笃的世界赛将近,比赛过后,如果程明笃拿到奖牌,他们之间就彻底划清界限。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压迫下,叶语莺时常回想到反抗,但是一想到反抗的代价,她就不敢了。
她只能继续扮演着葛洁那条最听话、也最沉默的哈巴狗。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的凌迟中,一天天滑向冬天。
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那天,素来温暖的蓉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那天下午放学,葛洁又像往常一样,将她自己的,以及另外两个同伴的书包,全都理所当然地扔给了叶语莺。
“叶语莺,送我们到校门口,然后去街角那家奶茶店,买三杯烧仙草,送过来。”
葛洁颐指气使地命令道,然后和朋友们嬉笑着,两手空空地走在前面,享受着身后那个省冠军像个卑微仆人一样,背着三个沉重书包的“美景”。
叶语莺沉默地跟在后面,步伐沉重,眼神麻木。
这已经是她的日常。
叶语莺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她沉默地接过钱,把书包递给她们,一头扎进了外面那片风雪交加的严寒里。
雪花打在她的脸上,很快就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顺着她早已冻得发紫的脸颊滑落。
她缩着脖子,在刺骨的寒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街角走去。
葛洁她们在巷口有说有笑地等着她买烧仙草。
嬉笑打闹间,一个人影从巷子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葛洁立刻发作,借题发挥地怒声道:“让你去买个破奶茶都这么慢,是不是想冻死我们……”
她原本想一股脑把叶语莺数落一番的,可一回头,却瞬间看到叶语莺惨白着脸色,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走了出来。
叶语莺的马尾被一只粗粝有力的手,紧紧拽住,她像一只被扼住脖颈的、待宰的羔羊。
而控制住她的,正是她身后那个男人。
男人的手,粗粝、黝黑,指节粗大,手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早已愈合的陈旧刀伤。
此刻,这只手正像一把铁钳,死死地攥着叶语莺后脑勺的马尾,那狠辣的力度,让她被迫仰着头,露出一段脆弱而苍白的脖颈。
在这个男人面前,叶语莺眼神反而不是害怕到颤抖,而是一种死寂的、灰烬般的无望。
男人凶相之下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气息,葛洁和同伴被这样气味瞬间扼住了呼吸。
那是一种混杂着劣质烟草、廉价酒精和常年不散的、阴暗角落里才会有的霉味的综合体,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的眼神浑浊,布满血丝,藏着狼一样的凶光,脑袋上,有一道从额角延伸到头顶的、丑陋的疤痕,像一条狰狞的蜈蚣,那里的头皮光秃秃的,再也长不出头发。
葛洁的咒骂,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小畜生,翅膀硬了?给别人买东西不知道孝敬你老子?”
“你老子在牢里遭老罪了,你和你妈,一个都别想跑。”
叶建国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互相摩擦。他拽着叶语莺的头发,将她往前一扯,“拿了个什么狗屁冠军,就忘了谁是你老子了?嗯?”
“说,东西买给谁的?”
叶语莺吃痛,但是咬咬牙,一声不吭,眼神幽暗地看向葛洁的方向。
她用没有丝毫波澜的语调,清晰说道:
“买给她们的。”
她的视线,穿过风雪,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不远处那群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女孩们身上。
那一瞬间,葛洁脸上血色尽失。
叶建国顺着叶语莺的目光,缓缓地、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狼一样,转过头去。
他那双浑浊而又闪着凶光的眼睛,慢悠悠地,在葛洁和她那几个跟班身上来回扫视。
那不是一种寻常的打量。
那是一种屠夫在估算牲口斤两的、充满了贪婪与算计的眼神。
他打量着她们身上价值不菲的羽绒服,她们脚上崭新的名牌运动鞋,以及她们脸上那因养尊处优而显得细皮嫩肉的、此刻却因恐惧而毫无血色的皮肤。
“哦?”叶建国松开了攥着叶语莺头发的手,将她粗暴地往旁边一推,然后慢吞吞地、朝着葛洁她们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葛洁都感觉自己的心跳就漏掉一拍。
叶语莺眼神冰冷,适时补充了句:“她们身上的现金,挺多的。”
葛洁身边的两个女孩,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身体抖如筛糠。
他停顿下来,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狰狞而又充满了威胁:
“你们说,该怎么算啊?”
“叔……叔叔,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跟她开玩笑的……”葛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平日里那份嚣张跋扈的气焰,此刻早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