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看似最不近人情的程明笃反而来造访她。
她饿得浑身乏力,原本打算就这么死去也省事了,但是她脑海中却浮现了前些日子的种种。
她不想死,至少不能这么窝囊地死。
挣扎着下床,想找到角落的常温酸奶充饥,她整个人都不行了,连站立都不行。
就这样从床上滚落,一路艰难地爬到存放酸奶的地方,趴在地上喝了半杯,她松开手望着天花板,她活过来了。
房间门被人叩响,她不大听得清声响,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响,她在体温的烧灼下脑子和听觉已经停摆。
是谁来了……
可能是众人眼中,最不近人情的程明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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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50个红包哦[三花猫头]
第44章
叶语莺望着天花板,洁白的墙体逐渐如同景深的镜头,周围渐渐被黑暗晕染,只剩下视线中央模糊的圆弧,如一个长焦镜头,越伸长越失焦。
视觉弱化的同时,听觉反而被放大,整个孤寂的夜晚变得逐渐热闹,让她思绪穿梭到未曾谋面的童话里的魔法集市上。
今夜分明没有雨,但是她大概是烧糊涂了,她竟然听见窗外簌簌落雨声,雨滴坠落地面溅起小水花,雨打青草,万事万物,都清晰地钻入她的双耳。
这样异常而细腻的感知,让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病入膏肓了。
她如地上一张几乎没有重量的宣纸,被一双手臂俯身拾起……
那动作利落,几乎毫不费力就将她放回床上的,她辨不清那人是谁,但是她迷糊间嗅见了那一缕他惯有的清冽冷香。
她原本用来量体温的温度计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从她身上滑落在地,电子显示屏定格了她几秒钟之前的体温。
不知是怎样的一个数字,让程明笃这样心态极稳的人,呼吸都乱了几分。
紧接着周围的空气节奏陡然加快,她被人紧急从被子里抱出,用外套仓促裹好后被飞快抱下了楼。
他抱着她穿过庭院时,风拂过他的鬓角,一片落叶落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有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从那种黏稠的梦魇中挣脱了一点点。
她意识模糊,但仍察觉到自己被带入一辆车,风一关,门一落,那些藏在华衣下母亲的面孔,她脑海里的繁华、虚伪、体面,都被甩在了后头。
程明笃亲自开车,夜色如墨,灯光滑过他专注的侧脸,嘴角紧抿着,那股冷意像是要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叶语莺,还有意识吗……你到底烧了多久?”
他像是在质问她,又像是在质问自己,为什么直到此刻才发现她烧成了这副模样。
他微凉的手在试探自己额头上的温度,她感知得已经不真切了。
事态紧急,甚至来不及通知私人医生了,只能连夜驱车去往医院。
“你坚持住,”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说得极轻,声音低哑,克制的嗓音在焦灼的催化下透着隐隐的冷酷,像是在压制什么更可怕的情绪。
程明笃没有对她说出更可怕的后果,比如高温后的脑损伤……
叶语莺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喉咙干涩到像被刀片刮过。
她似乎也清楚自己如果撑不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几乎是和毁灭没什么两样。
一场腐肉般的人生要想重获新生,她比如先一点点用刀把腐肉一寸寸割掉,再等新鲜的组织长出来。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经历那场把腐肉割离的过程……
她靠在副驾驶座椅上,身体已经软得不像话,只剩一丝残存的意识勉强维持清醒。她想抬眼看他,却根本没有力气,只能任由泪水混着高烧带来的虚汗滑落。
整个人蜷缩进衣服下,把脸深深埋起来,咬着牙忍受着身体上的高温,还有发疼的头颅。
车子的发动机咆哮般地轰鸣,她隐隐听见轮胎碾过被露水沾湿的地面发出的声响,也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时快时缓,节奏全乱,仿佛随时会戛然而止。
*
医院急诊通道灯火通明,急救床已经备好,车一停下,程明笃几乎是抱着她冲进门口。
有人吼出:“高烧!严重脱水!”
护士接手时,探手一摸她的额头都吓了一跳:“天哪,怎么这么烫!马上送急诊病房!”
她被推进观察室,抽血、输液、降温一套流程走得飞快。
医生查看她的体温记录时,皱着眉:“体温一度到达41.3°C,如果再晚一小时,很可能就会烧坏脑部中枢,或者引起心律紊乱……怎么现在才送来?”
“她家人呢?监护人在哪儿?”
医生转头看向站在窗边、神色冷峻的男生。
程明笃低声回答:“我。”
医生皱了眉,但没追问更多,只留下医嘱:“今晚必须留院观察,若体温退不下来,要准备送进重症室。”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叶语莺挂着点滴,呼吸微弱,浑身都在虚汗中发着抖。
意识恢复的那个瞬间,她听到了病房外“家人”的字眼,还有程明笃毫不犹豫的声音。
那一刻,任凭她干涸的双眼还是被泪水洇湿,带盐的泪水侵蚀着她的眼眶,生疼。
*
凌晨三点,医院天花板的灯光泛着惨白。
程明笃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边,凝神注视着她的状态,一刻没敢怠慢。
她勉强睡着了,眉头也没有松开——那种疲惫、委屈、病痛和隐忍,糅杂成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俯身,轻轻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
叶语莺的意识断断续续,但是她知晓自己脑子糊涂,容易陷入不辨虚实的谵妄中。
一个格外陌生的清晨,阳光和煦,洒落在金黄的书桌上。
一低头,她看见自己的手握着中性笔正在一张规整的信纸上书写。
视线掠过前两行问题,她发现自己苦心隐藏的心声居然已经被书写出来——
【我面前是一具失神的躯体,还有一个剥离躯体后无法自我消解的灵魂……】
【我忏悔,我不该!】
【可是,我总有些好奇你臂弯的温度……】
这些表述看得她面红耳赤,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门外,程明笃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一步步逼近她的房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踩在她耳膜上,每一步都带着不容抗拒的节奏。
她无法控制自己书写的手,手指都丝毫没有偏移,越写越离谱。
【如果有一天从清晨醒来,你将我拖进被子,从身后抱住我……】
只能眼睁睁看着笔尖继续划破纸面,像是被身体里另一个陌生的自我夺去了控制权,描绘着那些从未敢承认的情绪,写出她藏在心底最深、也最无法启齿的孤独与妄想。
【只有你能救我啊哥哥,你不是程家人就好了,我就能……就能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带我一起逃走……】
停下,快停下!这不是事实!
她吓坏了,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既无法开口,也无力阻止。
门外的脚步停在门前。
她猛地想撕掉那张纸,指尖刚刚碰到,却又像有力钳将手定住,眼睁睁看着那行字继续落下尾句——
【我们寻一个无人之地,形影不离……】
砰。
她脑子像炸开了一样,羞耻、惊恐、困惑与高烧后的虚弱交织在一起,让她差点没能呼吸。
门被推开了。
她抬头那一刻,纸条还来不及藏起,程明笃就站在了门口。
他一眼看见那张信纸。
四目相对,空气像被抽干了。
她的脸通红,手心发冷,整个人像被当场处决,,想掀桌撕纸,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在颤抖中发出惊惧的尖叫。
叫声瞬间遁入显示,窗外天色尚暗,她猛然从病床上醒来,额头仍在发烫,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但似乎烧退了一些。点滴袋中液体缓缓流下,一点一点压住体内翻滚的热浪。
她剧烈地呼吸着,庆幸着这是一场梦。
光线微弱的病房内,她注意到床边的人影,椅子上修长人影正支着有安静地闭目养神,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她眼神里却充满着惊恐与心虚。
空气陡然沉寂。
许久,他才低声道:“做噩梦了?”
这句话,就是这句话,无比寻常的话,可是却让她感到伤感。
没得到过太多滋养的内心,就是如同湿漉漉的毛巾一样,轻易往下滴水。
叶语莺忍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一行清泪滑下脸侧,落在干裂的唇角,苦到极点,却又交织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她声音微弱而颤抖,“嗯……”
程明笃望着她,眼底浮现出某种极深的情绪,似乎确实不知晓她梦里的一切。
程明笃低头,轻轻为她擦掉眼泪,没有多说,只是将擦拭过她脸颊的手帕叠好,安安静静地放在她枕边。
“睡吧。”他说。
一哭泣,她头痛欲裂,整个人又跌回了病床上,盖着被子,双眼看着天花板流泪。
“哭什么?”他问道,行动上把纸巾递到她手里,全程没有碰到她半分。
她默默摇头,不住流泪,迟迟不肯自己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