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笑:“原来他现在,这么厉害。”
从初见之时,就已经技能点打满,现如今,她在进步,他也在进步,两个人都在进步……
这说明两人相距的距离始终是不变的——依旧那么遥远。
程明笃如今站在江城风投界顶端,不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他是风口的制定者,是新规则的定义者,而她是从泥沼中爬出来的赌徒,拼上残破的身体让医生打封闭也要保持体面重新坐回牌桌的人。
听到程明笃不出席,她心里是有些庆幸的。
她无法想象,在那个狭小到让人窒息的投融闭门厅里,他们相见的场景。
在那样一个光线冰冷、问题犀利的环境里,再一次直面他。
他坐在评委席上,她站在聚光灯下,哪怕准备得再充分,也难保下一秒不会在他的注视下心跳失速、语言卡壳——像多年前自己在巷子里与人斗殴,被打得眼角出血,一抬头,看见他正注视着自己一样。
他站在那,像这城市里唯一没被染脏的地方,眉眼冷淡,眼神克制。
那眼神中情绪难解,不是厌恶,不是关切,而是惊讶中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一样。
他目睹了自己最狼狈野蛮的一面。
——那一刻,比满身伤痕还让人还羞耻。
丁楚犹豫片刻,想到了一个馊主意,反正在叶语莺看来是挺馊的。
“老大,其实……我之前有想过,要不要去试着约一次程明笃,或者等我们有钱了去他的慈善晚宴露露脸,只要你们能对上话,以你的口才一定能让他给我投资的——”
“我们没钱参加慈善晚宴。”叶语莺语调温和,却斩钉截铁,“别想这些旁门左道。”
丁楚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知道叶语莺出国之前一切,她们相逢之时,都是跌落谷底的人,后来一起互相扶持,一步步走过来。
车速在高架口缓缓放慢,下了高架后,城市霓虹才缓缓透过车窗。
灯光打在拐杖银白的轮廓上,照出一圈冷冽的弧线,洇染在她平静的眼眸里。
十五分钟后,车子缓缓驶入酒店的地下车库。
“我们的Pitch材料我今晚再看一遍,你帮我核对一下数据交叉点,尤其是外骨骼神经反馈延迟那块,数据图要干净,争取再凝练一点。”
要在五分钟内呈现出她的项目核心,这压力不小。
叶语莺收起保温杯,戴好口罩,推门下车。
她走得慢,却稳,毫无半点狼狈。拐杖落地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变得深沉了一些。
如今,这城市很多人不认识她的脸,不记得她的过去。
但终于,她可以亲自与这个城市对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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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个红
包~
下一本开《她的足间舞》哦!
第3章
而另一边,程明笃上了车后座,刚下飞机的他耳边终于不再是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他开始闭目养神。
但是眼前和耳边虽然都寂静了,大脑却仍然飞速运转。
或许是那个白色身影在人群熙攘的机场尤为平静,或许是那双与旧人相似的眼。
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口罩,仅露出的一双眼,在人海交错中注视着他片刻,那个拄着轻质拐杖的背影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眼前。
他曾经在街头看到过许多与她身影相似的人,每次回头都发现不是她。
如果她要回来,应该早回来了,如果八年都不回来,多半是在国外定下来了。
很不想去想那种可能——她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秘书转过头,刚准备说些什么,看到程明笃凝眉闭眼的模样,又闭上了嘴。
程明笃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微睁眼:“说吧。”
“下周的回忆行程已经安排好了,您过目一下?”裴介作为程明笃的秘书,颇有几分性格上的相似,工作起来一丝不苟,连鼻梁上的眼镜也在分毫不差的位置,以避免推眼镜这样的动作影响专业性。
“不用看了,如果有变动可以跟我说。”程明笃重新闭上了双眼。
裴介扫了一眼电子日程,认真说道:“行程上倒是不变,就是闭门会那边邀请您担任隐形嘉宾,我粗略估计了下时间,您那天在清科大的演讲大概下午五点结束,闭门会刚好结束,时间冲突了,只能赶得上晚宴。”
“今年有什么有意思的项目吗?”
“您比较看好的巴丰工业机器人的项目,他们退出了,说是技术上还没准备好。”
“那可惜。”他眼中平静无波,语气渺然,好像辨析不出太多惋惜。
“补位的公司很新,没有听过,是做人工外骨骼的。”
“叫什么?”
“这家公司倒是没听过,名字有点拗口,叫Ashera,看起来像中东那边喜欢用的词。”
裴介一头雾水,他在北美留过学,这个词在英语世界的认知会有点像一些阿拉伯人开的烤肉店的名字。
程明笃原本正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听见这个名字时,眉心忽然轻轻一动,眼皮随之一抬。
“Ashera?”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却明显慢了一拍。
裴介没察觉异样,继续汇报:“对,A-S-H-E-R-A,我查了一下,没有背景资料,创始人好像是今年刚回国的,团队也不大。但根据闭门会的安排,她会在最后一个时段上场。”
程明笃没说话,手指却轻轻敲了敲座椅的扶手,垂眸看着自己活动的指节。
他低声念了一遍那个名字:“Ashera……”
像是咀嚼一个久违却不陌生的词,这字眼像针一样扎进他脑海。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三个简单的音阶背后,藏着是个八年都未能真正放下的过去——全是关于她的。
他曾经,在大学修读过一门选修课——《古典神话与原型分析》。
Ashera,这个词他记得极清楚。
不是英文,也不是阿拉伯文,而是希伯来语古词。
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他感知到外界两个和她有关的信号。
但他无法否认,在那个繁杂的机场出口,在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的身影从自己身侧而过的那一瞬——那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就像一个迟来的回声,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如果不是因为那根拐杖,光是那双明眸和那个背影,以及Ashera,他甚至以为叶语莺回国了。
为什么因为那根拐杖呢?
那条轻质拐杖明显的常年日常使用的形制,如果是叶语莺,她怎么可能用这种拐杖,她进入蓉城一高的时候是体育特长生,擅长奔跑,女子短跑校记录至今的保持者。
这种拐杖,和她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没再说话。
但车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两度。
而他,原本那颗平静如死去湖水般的心,终于起了一点波澜。
那晚他难得地失眠了,脑海里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一点没忘,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八年的内心沉寂,竟然被一个名字就能触动整夜。
这万花筒般的世界里,处处是她,处处又不是她。
*
初冬的夜色降临,叶语莺回了房间就没有再出来过。
因为她畏寒,一点点寒冷都让她痛得辗转难眠。
她坐在床边,看着夜色下的护城河,墨蓝色滚滚奔流,脑海里回想起机场内那短暂的相逢。
那不是真正的相逢。
真正的相逢,是彼此能互相认出。
可他没有。
他从她身边走过去,没有看她一眼,像她只是机场中千千万万个陌生的旅人。没有停顿,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她摸了摸自己脸,仿佛已经忘记和十八岁的模样有什么区别,是更美还是更丑。
大概,美丑是一致的,但是多了更多的愁容和憔悴。
八年时间,她的发型变了,穿衣风格变了,甚至连走路的姿态都变了,出席正常场合的时候脸上多了面具一样的精致妆容。
她从奔跑的人,变成了依赖拐杖行走的女人——一个瘸子。
脸也受伤了,虽然不到毁容的程度,但是总归是留下了痕迹的。
在人经历过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之后,哪怕骨相没变,整张脸都还是相当于重新雕刻过一遍。
生活如同一个横亘在天地之间的泰坦一样,压在她的头顶,挡住了她全部的阳光,让她喘不过气。
他们账面上的资金最多还能撑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内她没办法拿到新的投资,他们的团队只能解散。
她和丁楚属于孤家寡人,没什么好失去的,但是老吴有老婆孩子,还有房贷在身,他没有办法。
从机场回来,她已经将投融会的材料重新梳理了三遍,连PPT都舍弃,改成用最原始的折叠资料页和手绘草图。再加上她随身携带的“AY-01”外骨骼骨架样品,和团队短暂开发出的肌电识别反馈模型——这一切将是她最后的赌注。
她不是来讲故事的。
她是来抢钱的。
她需要钱,很多钱,能维持团队运作和下一步开发落地的钱。
她站起身,腿上那一瞬间的麻木感让她下意识扶住椅背,又看了两分钟,扶着墙回到了床上,睡前照例在舌下放了一颗止痛药。
窗外的风刮得更大了。
这一夜,她睡得很浅,满脑子都是痛觉和数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