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情发酵到第五天的夜里,终于开始出现逆转的迹象。
江城本地一位具公信力的资深记者白意,在多方调查求证之后,在微博发了一条颇有分量的动态:
【大家愿意无条件相信一份掐头去尾、证据链断裂的匿名帖子,却不愿意去看一个人是如何一步步从泥泞中爬起来的?
这个世界对女性,尤其是女性创业者,到底还要多苛刻?是体育特招生,但三年完整成绩记录摆在那里,凭什么一句“入校成绩垫底”就能抹杀她的全部努力?
有人说她是“校霸”,声称自己是校园霸凌受害者。但我们收到的却是来自那段时间真正受害者的匿名投稿——这些投稿中提到,叶语莺并非施暴者,恰恰相反,她曾是那个长期沉默、隐忍、被边缘化的“软柿子”。
直到有一天,她不再沉默。她反抗、出头、护住了那些比她更弱的孩子。在一个缺乏公平的环境中,用自己仅有的方式终结了恐惧。那届初中,才在她之后,再未爆发过一次恶性霸凌事件。
我们正在筹备一篇关于叶语莺女士的专题报道,不为洗白,只为还原真相。
她不是完人,但她一步一个脚印从泥地里走出来,凭本事站到了今天的位置。这不仅关乎她个人的清白,更是对所有正在逆风前行的女性创业者的一次正名。】
这条微博没有辩解,没有喊冤,只是挂出了“正在筹备”的提示,却让评论区风向缓缓起了变化。
而此时,白意本人正在一家老式咖啡厅,和叶语莺面对面。
叶语莺原本拒绝了采访。
她看着白意的录音笔,沉默许久才说出一句:“我不是很愿意提以前的事,也不想陷入自证陷阱。”
但更深一层的理由她没有说出口——她不想那些被小心压在时间夹缝里的过去,被迫剥开给外人看,更不想再去触碰那段和程明笃有关的回忆。
她望向窗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要还我一个清白,代价是必须要说出一切。那这清白……我宁可不要。”
白意没有说话,关掉录音笔,只轻声问她:“如果我们脱离采访本身,私下聊聊呢?”
叶语莺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会保证不刊登吗?”
“我保证。”白意点头。
叶语莺点了点头,叫来店员,“可以换一首歌吗?”
换个背景音,她才有勇气回忆。
她报了一个歌名:《DoingAllRight》。
熟悉的绚丽充斥在午后的咖啡馆,让她从陌生的空间里寻到了一份松弛。
“这故事该从哪里讲起……”她开口了,声音低缓,“它横跨了五年,也许更久……久到我自己都不敢回头去看。”
白意缓缓点头,轻声道:“那就从一切的开端讲起吧。”
叶语莺沉默良久,终于像是松了口气,“好,从那一年霜降日讲起吧。”
作者有话说:
----------------------
50个红包!
下一章开始入V,剧情正式进入校园环节啦!有红包持续掉落,万字更新哦![撒花]
接档文《她的足间舞》求个收藏哦!
喜欢我的叙事风格的小可爱可以在专栏点个收藏不迷路,我还有好多故事要讲给你们听[撒花]
第16章
「他们的故事,相逢于霜降,铺陈于盛夏,又终结于凛冬。」
霜降那天,江南初寒,风吹过巷口带着一点锐利的料峭。
十三岁的叶语莺和母亲从黑色轿车上下来,跟在母亲身后,站在程家大宅门口。
鞋底冻得发硬,手指缩进袖口,她紧紧握住那只仿皮小包,她身上穿着一件光鲜却廉价的呢大衣,颜色亮,质地硬,后领的衣标硌得她后颈发痒,却不敢伸手去挠。
那是她冬天到来前最后的体面,她感恩这不是在深冬,否则她就要露怯了。
姜新雪站在她前面,微微昂着头,肩膀紧绷,身上那件棕色呢绒外套已经穿了第三年,有些陈旧,但干净挺括,花了她不知存了多久的钱。
外套下是一身旗袍,妆淡但庄重,脸上带着一种端着气场的紧绷,好像把全部的尊严都藏进了眉眼之间。
这身衣服,每一个线头都对应了几张像样的钞票。
程家的老宅静得像一座沉睡的庙宇,高墙朱瓦,灰色砖石泛着淡淡水汽。
铁艺栅栏外站着年长的老管家,鬓发灰白,穿着传统西服,微一弯脊跟她们简短打了招呼:“程公子前天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暂时还在歇息——老爷在后厅等着。”
话语平稳,却没让人从正门入,而是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她们绕过前庭,从东厢小径入后宅。
姜新雪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唇角一动,淡淡笑了笑,像是早就料到了。她微微点头:“有劳了。”
说罢,她回头扫了叶语莺一眼,眼神不疾不徐,却藏着提醒。
叶语莺立刻低头,轻声喊了句:“管家伯伯好。”
那一刻,她的声音像冻雨落进枯枝——清脆稚嫩,却不够有力。
她脑海里已经可以预判今晚姜新雪会如何因为这句不够完美的问好而数落她,想到这里,她后脊的皮肤就紧张得麻了一瞬。
院中枫叶簌簌落地,一阵风掠过檐下铜铃,发出脆响。
程宅的世界神秘如谜。漫长幽深的回廊里,一切都铺展得井井有条,在条条框框的宅门中一眼望不到头,让人一阵眩晕。
姜新雪等了多年,终于如愿以偿,踏进了这处不存在于她命运里的宅院,只不过在此之前已经付出了无数代价……
“夫人请稍等。”佣人奉上茶,话虽恭敬,但语气淡得像例行公事。
叶语莺不敢坐下,而是乖乖站在姜新雪身侧。
但是她也站不住,衣标的不舒服让她痒得坐立难安,只能抬眼悄悄探头往庭院望,以此转移注意力。
高高的阁楼在冬阳下寂静无声,几片黄叶打着旋飘落。
直到有人从屏风后出现,身后传来一声,母亲轻轻拍了她一下,她才的猛然回神。
“叫人。”
语气温柔而严肃,只有她能体会到其中的训斥意味。
她怔了怔,慢慢站直,双手并拢放在身前,声音清晰可闻,带着恰到好处的乖巧,将眼中锋芒和心里的懵懂想法隐去,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未来得及看清,她就已经行礼问好。
“程叔叔好。”
男人的声音响起,中气十足,带着些随和,应了一声:“好。”
声音干净温和,却并不亲昵。
叶语莺抬起头,眼前这位中年男人,身形挺拔,穿的不是制式西服,而是一件剪裁极致考究的中式外衫,下摆随意垂落,却显出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从容。
灰白交错的发丝拂在鬓角,眉眼深刻沉静,眼神不怒自威,却在落座时,破开一丝沉默,对她投来一个略显疲惫却不失温度的点头。
她知道——这是程家的男主人,也是母亲等待多年的初恋情人,程嘉年。
蓉城程家,一个从来不属于她人生脉络的姓氏,此刻却江河入海般有了交集。
男人
关心了几句,耐心问起姜新雪是否适应蓉城的气候和饮食。
姜新雪眼中露出温婉的笑容,无数个时刻,叶语莺都希望母亲这个温柔笑容也能属于自己。
但是多年后,她认命了,因为她体内流淌着一半父亲的血液,所以她永远不会被母亲正眼瞧见,只能看到她时常在眼神中露出的厌恶。
“都还好。只是语莺大了也懂事,等她外婆身体好些,我就把她送回去,她和外婆更亲。”姜新雪语气平稳,脸上的神情也算得体。
那句话明显是说给程嘉年听的。
“先住着吧,老人年纪大了,语莺一个女孩子,这里更方便照顾。”
程嘉年的话一出,这才是对她留下的真正应允。
倒是姜新雪美丽的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麻烦你了,嘉年,我不会让她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叶语莺低着头,没有说任何话,就连喘气都饱含思量。
她有限的认知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知道自己的存在是绝对尴尬的。
毕竟是姜新雪嫁过来,而且没有任何背景的她,算是绝对的高攀,还带着个拖油瓶……
她能感觉到自己就像被端上茶几的一盏瓷盏,正在被人端详——有没有裂缝,是不是真品,适不适合留下。
也许更像一只被人挑选的小狗,看她是不是足够乖巧,不会捣乱不会添麻烦,才能决定她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宠物。
在被姜新雪送走之前,她始终是寄人篱下的。
抬眼,余光注意到,天井尽头的回廊上,一道修长身影正慢慢出现在露台,他逆着光,穿一身薄开衫,衣着随性现代得放在这个规矩繁多的宅院里有些格格不入,但却是这压抑空间中来自大洋彼岸的一缕风。
由于用余光看,他的眉眼并不清晰,安静慵懒地将自己的手肘微微支在护栏上,保留着一种很有存在感的沉默。
那天不知道他是被吵醒,还是刚好醒得早,在窗边站着,心不在焉听下面人的寒暄。
“那是明笃吧,果真是一表人才,”姜新雪看向露台,语气低缓,却透出一种复杂的柔软。“和你年轻时候很像……”
程嘉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没作声,只抬了抬下巴,姜新雪这份在他面前的柔软性格,对他似乎很受用。
“他刚回来,等倒完时差,学校也差不多该开学了。”他解释似的说,语气平和。
叶语莺也顺着他们的视线重新看过去,那是她第一次用直白的目光打量程明笃,大概因为是集体寒暄的场合,她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那天阳光并不强,却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微晕,灰蓝色的毛衫和宽松休闲长裤,肩线干净,头发微湿,有一双疏冷而捉摸不透的眼,却神态随意,带着疲态,只是微微低头,像在思索,又像在发呆,像刚从梦里醒来。
他对眼前的场景兴致缺缺,冲众人礼貌性示意一下,就转身朝屋内走去,脚步沉慢,一阵一阵。
叶语莺看到他沉稳的步伐,脑海里竟然下意识补全了他的脚步声。
姜新雪看了叶语莺一眼。
她一时怔住,明明私底下排练过程家所有家庭成员的称谓,但是在脱口而出的瞬间,突然顿了半分,有些艰涩地问候:“哥哥好。”
程明笃脚步顿了一下,似乎终于注意到下方动静,只是略微侧身,抬了抬眼,像是在确认某个陌生的声音是否真实存在。
那一刻,她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协调——程明笃所在的世界好像跟她毫无关系。他像站在某个她无法靠近的纬度线上,而她只是个勉强站在门槛外的局外人。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刚准备再度低头,想收起自己的眼神,不料却撞上了那一双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