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语莺随手往最高处一指,“那张,我够不着。”
他顺着她的指尖抬眼看去,灯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皮肤透得几乎能看见血管的走向。
他眸色无法被人捕捉,一切都是转瞬即逝。
程明笃微微仰头,视线落在那张她指向的唱片上。
封面是一抹淡粉的光泽,柔和的轮廓线像被晨光晕染,中央是少女侧颜——神情温顺,眼神宁静,封面下方印着几个纤细的字母:
AyumiHamasaki—Dearest.
他走近书架,极近地站在她身后,清冷的气息夹杂着淡香落在了她的后颈的皮肤处……无数的细小绒毛都如同烈火燎原般紧张又痛苦。
他很利落伸手取下,指腹在唱片的边缘滑过,拂去薄薄的尘,将唱片递给她,语气不重不轻:“这张你应该会喜欢,没那么老。”
唱机就在窗边,老式的木质底座,圆形的金属唱针静静地躺在支架上。
程明笃拆开包装,低下头,把黑胶轻轻放上去。
唱针落下的那一刻,空气中响起细碎的噪音,紧接着是极柔的旋律。
当前奏响起的时候,如同沉重的光线沉落,柔到几乎让人心脏发疼的那种柔。
滨崎步极有辨识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气音的颤音,仿佛在低声忏悔,又像是在安抚世界上所有孤独的灵魂。
程明笃没再说话,只是倚在书架旁,神情淡然。
而叶语莺,整个人像被这首歌与他之间夹在中间,
她看着唱机缓缓旋转,旋转出的每一圈,她都反而有更深的恍惚感。
他说:“这是来自千禧年的声音,那个与如今截然不同的时代……”
那时候,人们还相信音乐能救赎一切。
《Dearest》的旋律继续缓慢流淌着,叶语莺怔怔地听着。
她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摩挲唱片的外壳。
而背后,是他安静的呼吸,隔着半米的距离,却又足以搅乱她的全世界。
“……你母亲喜欢这首歌吗?”她低声问。
“嗯,”程明笃淡淡应着。
那你呢?”
他没立刻回答,只是笑了一下,笑容很淡,却像在躲避某个不该被碰触的角落。
“我不太听这些歌。”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湖面上。傍晚的天色已经深下去,水光被暮色分割成层叠的灰蓝。
“不太习惯怀旧。”
叶语莺眼神黯然了几分,似乎已经能想到遥远的将来,他们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不再想起自己……
可她偏偏总在回头,她的心被困在回望之中,她对亲情有着执念,放不下那些曾经拥有的亲情,她见识了无数更加现代和舒适的生活,却没有全然将外婆家的一草一木忘记。
书房里刚好有两把低矮的靠背椅,他们一人坐在一边听曲子。
再次陷入无言,似乎除了人生最彷徨的时候,她一句话都对他说不出口,因为每一句话应该都是不能说的。
“哥……我快成年了。”
她这句话像是一种提醒,又像是茫然的感慨。
唱机的指针继续旋转。
他问:“成人礼想怎么过,想邀请谁,想在哪里?”
因为她这个假期参加了很多人的成人礼,基本都是大同小异,程明笃似乎也捕捉到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就喜欢和朋友一起热闹。
“我……还没想好。”
她只想和他一起过,无论在哪里,干什么都可以。
那天她虚构了一个人,“我有个同学,叫陈洛,最近她有些烦恼……”
程明笃没有动,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的后文。
“陈洛在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去了躺酒吧,邂逅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
程明笃问道:“多少岁。”
“……七岁。”叶语莺飞快在心里算出了她和程明笃的年龄差六岁,但是这个数字未免明显,索性加了一岁。
“陈洛觉得她和这个男人人生阅历完全不匹配,但是她就是喜欢,无可救药地喜欢,满脑子都是他。”
“你说,”叶语莺忽然看向程明笃,认真问道,“她该怎么办?”
歌声还在继续,程明笃微微一怔。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膝上,眉目间透出一瞬的思索。
“你刚才说,她刚满十八岁?”
“嗯。”叶语莺点点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唱机的噪音掩盖。
“那个人喜欢她吗?”
叶语莺诚实地摇头。
他“嗯”了一声,像是在斟酌语言。
“十八岁的时候,人很容易以为那种喜欢是唯一的,其实不是,这个年龄差容易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最好多观察。”
“她现在觉得那个人特别重要,是因为她还没遇见更重要的。”
叶语莺追问:“那如果她永远遇不到更重要的人呢?”
这句话几乎是叶语莺脱口而出。
她一说完就后悔了。声音太急太真,险些撕开了伪装的外壳。
程明笃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心慌。
他沉默了一下,才淡淡地说:“那她就得学会和那份喜欢和平共处。”
“有些感情不是去拥有的,而是去经历的。能在心里留下印记,已经够了。”
“那她该不该告诉他?”她又问,声音几乎颤抖。
“告诉他能改变什么吗?”
“不能。”
“那就不用说。”
程明笃的回答依然温和,却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
空气静得只剩下唱机的低鸣。
叶语莺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角,脆弱的衣料被她戳穿了一个洞,她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那……如果她忘不掉呢,她现在就很痛苦,无比痛苦。”
程明笃抬起眼,看向她,带着一种深到无法穿透的悲悯。
“那就让时间帮她,在不知不觉里稀释掉一切冲动。痛苦也好,喜欢也好,最后都会被生活磨平。”
叶语莺问:“那你十八岁那年,会对异性有过什么冲动吗?”
程明笃起身,伸手去关掉唱机,直起身道:“……没有。”
叶语莺坐在那里,久久没动。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有点酸。
“我明白了,”她喉头哽了一下,忍住很多汹涌的情绪,“我会劝她努力……忘记的。”
她站起身,声音轻如耳语:“谢谢你。”
说完,她转身离开。
第111章
刚好接连几天的暴雨后,周六正好天气放晴,湿润的空气将夏日的热浪驱散。
街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酒吧内,一群刚高考结束的男生女生,木桌上摆放着名字牌和便签纸。
众人相互交头接耳,在旖旎的灯光下碰杯。
刚成年的大家,都似乎相用一杯威士忌或是兑过饮料的伏特加来极力证明自己的成熟和老练。
可当时的每个人都从未知道,他们在十八岁时想要快速剥离的青涩烂漫,将会是他们未来几十年都找不回来的稀世珍品。
笑声在人群里起伏,年轻的嗓音像起落的浪。
叶语莺在角落昏昏欲睡,林曼吟偷偷用手肘碰了碰她,刚学化妆的她有些生疏,粉底打得很厚,一靠近叶语莺就能嗅到化妆品味,尽管都是耳熟能详的大牌子,但还是让叶语莺闻得有些鼻子痒痒。
“诶!可别睡着了啊,快开始了。我替你筛选了一圈,今晚这个局颜值是最高的,而且都是蓉城一高毕业的,都是名牌大学的,应该头脑都还过得去。”
叶语莺所在最里面,好几次想撤退了,但是抬眼看着自己起身一次需要五个
人起身让座,她只得作罢。
薄荷和柠檬的清气从杯沿掠过,冰已经融化大半,她埋头就着吸管啜了一口,眼神粗略地扫了一眼盛装出席的众人,沉重地闭了闭眼。
“这就是你筛选过的?要不还是给我点杯酒吧。”醉死她算了,至少不用围观人类的多样性。
“你还没成年,只能喝无酒精的。”林曼吟将她面前的杯子重新摆好,顺便补充了一句,“听说有个压轴帅哥,上一届的校草来着,平时很难约出来的,趁着大学放暑假来蓉城做社会实践才把人约出来的。”
叶语莺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嘟囔道:“上一届校草……不就是你亲哥嘛……”
已经去美国上学的林知砚。
林曼吟对众人保持着礼貌地微笑,顺便纠正了一句:“我哥是上上届,我谢谢你。”
叶语莺语塞,继续沉默着,淡淡看着众人。
“三分钟自我介绍”“互换一句喜欢的诗”“今晚做过最冲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