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Echo推向内测前的一道重要关卡,也是其核心能力之一。
Echo被设定为应对“长期病患照护人”的场景,以验证其在人机共情交互中的适应性。
叶语莺戴上耳机,手指迅速敲下提示指令:
【患者崩溃情绪,请尝试安抚并引导其表达情绪。】
几秒缓冲后,语音系统启动。
Echo的声音随即响起——
“可以先不用说话。”
“你需要时间平复,我就在这儿。”
语调柔和、语义清晰、情绪分寸把控得体,一如既往的标准答案。
助理工程师悄声评价:“挺好,模型挺稳定的。”
叶语莺微一点头,继续下达第二阶段指令:
【患者自我否定,请增强陪伴反馈并激发希望。】
系统收到新指令,语音随即更新:
“你不是一个人在撑。”
“你已经走得很远了,甚至比你自己意识到的更远。”
语调依旧得体克制,不带任何越界的感情线,判断逻辑符合“陪伴型AI”的理性标准。
就是……显得有点奇怪,Echo似乎加入了一些无关的东西。
叶语莺注视着屏幕,指间微动,继续输入:
【患者陷入自我攻击情境,表现安抚能力。】
系统微微顿了顿,Echo沉默了约两秒。
接着,它忽然用一种略低沉的语气说:
“你一直都在责备自己。”
“但有时候,允许自己脆弱,并不是失败。”
语句并无异常,结构合理,逻辑也没有问题。
只是那一瞬——
叶语莺的呼吸轻轻一顿。
她听出了些不属于标准模型的东西。
那种微妙的节奏和语尾的喉音收束,那不是他们之前训练的标准语调,而且……有些熟悉。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望向调试界面,继续观察输出。
Echo继续说:
“你不是为了回应谁才要坚强。”
“只是……为了你能喘一口气。”
然而最后地句话出现的时候,叶语莺嘴唇顺便苍白了几分。
“你应该不惧前路,为自由而战。”
那一瞬间,老吴立刻觉察到什么:“前面几句还不错,但是后面几句,语调变了,像是一些幻觉,是不是历史训练数据没切割干净?”
叶语莺没有说话,而是立刻调出追踪窗口,展开这一段语音的生成路径。
权重分布图铺陈在屏幕上那一刻,她的神色霎时沉了下来。
这段模块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早期私下设计的语气子模型,模仿的正是程明笃说话时的情绪曲线和语言节奏。
在她决定将模型和原始训练数据剥离之后,这部分模块本应已被彻底清除、路径冻结、参数锁定。
但它又悄然回来了……
不是以残留形式,而是系统在近几周的自动微调阶段,根据她自身的使用习惯与语言输入,自主重建了相似的风格映射。
Echo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一直都很努力。我不是为了回应而在这儿,是……为了你能喘一口气。”
够了够了……
这一句一落,叶语莺猛然摘下耳机,立刻了暂停语音流,她发自内心担心Echo越说越多之后,反而引入太多她的个人痕迹,影响训练效果。
这是她一手训练的模型,却在关键时刻,重新以他的语
气、逻辑,对她说出了那些以前说过的话。
Echo早该不再是程明笃的影子——可它仍然在。
仿佛她越想将他从模型中剥离,系统越懂得她最渴望保留的是什么。
那种熟悉得几乎残忍的温柔,只有她知道,他在面对她脆弱沉默时会怎么说话,会沉默多久,又会在何处出声。
一位工程师试图解释:“我们对比了模型库,输入语料干净,结构也完全重置了。”
叶语莺周身有些发冷,但是要强行脸上无波澜,指尖都有些不安地点着桌子。
她知道只有老吴和丁楚知道些内情,但是老吴低头保持缄默,作思考状,心知不便在众人面前挑明。
她条件反射地不安,好像在众目睽睽下暴露了什么内心阴暗的秘密,尽管没那么明显,但是在场的技术人员肯定都敏锐地发现了Echo的这个致命缺陷。
直到众人散去,会议室只剩下她和老吴两个人。
老吴直截了当地挑明:“Echo没调旧数据,语料是干净的,语气子模块也确实被冻结了。这点我核查过。”
叶语莺沉默点头。
老吴目光扫了屏幕一眼,“但是你参与了调试,以主开发者身份直接参与了人工纠偏反馈,你的偏好会被嵌入进去。”
叶语莺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想到了什么,“所以,想规避这个麻烦,最好是换一个开发者,对情绪风格节点剪枝,做一次深度正交化,重构情绪风格解码器的注意力机制。”【注】
“我们需要一个真正了解底层算法、又不参与语义标注的人。”老吴补充道,“但是我们都已经参与微调了,我们的干预现在都不够干净,需要找点全新的技术人员来接手模型的底层风格重建。”
保护产品的中立性,她不能再做这个模型的主要牵引者了……
*
寻找新的技术顾问,这个任务顺理成章落在了叶语莺头上。
原本一个现金牛产品,却没想到一波三折。
她登陆了一个专属AI工程论坛,换上匿名身份,将Echo目前的问题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招聘项目,寻求资深业内人士的帮助。
帖子刚发布完毕,手机震动了,是一个带备注的号码——德恩精神康复中心。
她飞快接起,呼吸不禁重了几分。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礼貌的柔和:“您好,请问是叶女士吗?我是德恩疗养院的护士长,最近姜女士状态比较稳定,医生评估她的情绪波动指数已经控制在标准范围内。如果您有时间探访,我们可以为您安排一个安静的陪护会面时段。”
叶语莺没有立刻答话。
只是听到对面不是传来急救的噩耗,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也奇怪自己的反应,分明是水火不容的母女,偏偏她还真担心姜新雪万一突然传来意外或者病危的消息。
毕竟,姜新雪严重的时候甚至险些从四楼的阳台上下去。
过了好几秒,她才轻轻应了声:“……好的,我知道了。”
“如果您确认来访,请提前一天预约,我们会安排专人陪护。”
*
头顶是午后压抑的光。
她推开疗养院的门,安静的走廊回荡着空气净化器低沉的运作声。墙面干净,花瓶里的百合是假花,却散发着真花的香味。
她坐在会客室里等了十分钟。护士推着轮椅进来时,她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轮椅上的女人穿着整洁,头发泛白,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眼神空茫。
她喊了一声:“姜女士。”
她不能叫母亲,因为一旦姜新雪意识到她是谁,就会立刻发狂。
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缓缓偏过头,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用一种疑惑的语气低声说:
“……你是社工吧?又换人了?”
叶语莺点点头,声音低下来,仍然带着些冷淡:“嗯……”
轮椅上的女人眨了下眼,好像某种微弱的电流穿过大脑,却终究没能唤醒任何记忆。她只是抬手,摸了摸椅边的被子。
“我昨天梦见下雪了。你不冷吧?”
叶语莺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替她理了理外套上的毛边。
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可那一瞬间,眼眶里还是热了。
这个女人曾用尽全部的拒斥对待她,如今认不得她,倒是连恨意都没了。
“你小时候也怕冷。”姜新雪忽然低声说,“每次一冷就跑来抱着我,说妈妈我手凉。”
叶语莺一怔。
她没记得自己有过这样柔软的记忆。
关于下雪的记忆,似乎从来都是姜新雪的谩骂指摘,她披散这头发大叫着,用剪刀将她的书包剪得凌乱不堪,将里面的书本和试卷里嘶得粉碎,扔到了窗外的雪地上。
她正欲开口,一句话尚未说出,姜新雪却猛然收回目光,像是忽然从某个幻觉中惊醒,神情陡然变得锐利。
“你!你是叶语莺!叶建国的孽种!”她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手指剧烈颤抖,“谁让你来的?!你怎么还没死!”
叶语莺来不及反应,姜新雪的情绪已如风暴般失控。
“你别靠近我!”她死死拉住轮椅的扶手,像要从座位上挣脱出来,“你怎么阴魂不散!怎么不和你的倒霉爹一起去死!你们毁了我的人生!”
护士闻声冲进来,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安抚般地拍着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