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甚至让人感到焦渴的平和与满足,像满堂宾客,灯花璀璨,歌舞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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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晚骤然意识到严冬的来临,是在穿过大院里头的花园小径时。以往需要拨开茂密枝杈才能看清前路,现如今,站在小径这头,已能遥遥看到那一端的大路。
花园已经凋敝稀疏的缘故。
她推开大门,走向主屋。
客厅里,喜奶奶正坐在小板凳上分拣一堆大红的饰品,听到声音,回头看她,“清晚,外头下雪了没有?”
“没有。”
“真是怪了,天气冷成这样,却一直不下雪。”
“您在忙什么?”
夏清晚摘下手套围巾,半俯身问。
“从杂物间翻出来一堆灯笼,想着不如挂起来,”喜奶奶说,“咱们去绍平过年,也不能让老宅显得太冷清了不是?挂上红灯笼,贴上红对联,过完年回来看到心情也好些。”
夏清晚干脆蹲下来帮忙,把绕在一起的挂绳仔细拆解开来。
“哦对,”喜奶奶问,“期末考试了吗?”
“考了两科。”
“考得一定不错吧?”
喜奶奶笑眯眯问。
夏清晚笑着仰起脸,点点头。
虽说看惯了她这张漂亮的脸蛋儿,但冷不丁被她那黑白分明清冷透亮的眼睛笑看着,喜奶奶还是忍不住赞道,“……我们清晚,真漂亮。”
说话间,夏惠卿从侧厅走过来。
看到她,夏清晚就道,“奶奶,赵教授开了个寒假的研修班,我已经报了名,寒假可能得留在上京了。”
之前,她和奶奶聊起考研的计划,已经跟奶奶说了想报赵教授的名。此刻夏惠卿听到她这样讲,便点点头,“也好。”
在夏惠卿眼里,天大地大学业最大,这样一比,过年都是小事了,她自然同意夏清晚留在上京。
喜奶奶倒是不太赞同,“清晚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年哦?那怎么行!”
夏惠卿说,“我们就在家里和清晚一起过年,年后咱们再去绍平。”
喜奶奶点点头,“这样也好。”
能和两位老人家一起过年,夏清晚当然开心。
于是就这样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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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底,考完最后一门课,夏清晚在宿舍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拖着小行李箱回到大院夏家老宅。
奶奶和喜奶奶在一楼客厅择菜,她上楼回到自己卧室,把行李箱摊开,正收拾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急促尖锐的急刹车声。
她下意识以为是外面的什么车,也没放在心上,过不大会儿,却又听到一楼客厅传来喜奶奶的一声尖叫。
夏清晚心里咯噔一下,马上站起身往楼下跑。
她生怕是喜奶奶又跌跤了,跑下楼梯,手扶着栏杆往下探头看,却看到客厅沙发上坐了个人,喜奶奶正拿着个毛巾往那人脸上贴。
那人还不耐烦地抱怨着,“哎呀,喜奶奶,不用了。”
夏清晚走下楼梯,“明州哥?”
只见他,一侧脸颊红肿,额头鼻子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见她过来了,夏明州就拂开喜奶奶的手,道,“清晚,我去楼上休息一会儿。”说着就站起身往楼梯走。
夏清晚接过喜奶奶手里的毛巾和冰袋,“喜奶奶您歇着吧,我去看看。”
她跟着夏明州一起上楼。
刚到二楼客厅,夏明州就说,“别问了,是你向榆姐打的。”
他摊手摊脚在沙发上躺下来。
夏清晚心下吃惊,“怎么回事呢?你又去找向榆姐麻烦了吗?”
夏明州冷笑,“瞧瞧你,我才是你亲哥好吧,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夏清晚把毛巾扔给他,“快擦擦吧,去医院看过了没有?”
“小伤。”
沉默片刻,夏明州定定看向她,问,“……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准备去纽约面试了?”
“不知道。”
夏清晚如实说。
她最近忙着期末考试,只偶尔跟时小雨一起上自习室,其他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林向榆也忙着申NYU的各种手续,两人平日里很少碰面。
“那你知不知道她去纽约,一切事情都是盛骏驰帮她打点的?”
夏明州的音量不知不觉提高了,眼瞧着夏清晚避而不答,他忽而冷笑一声,猛地用目光捉住她,用一种尖锐而笃定的语气说,“他们已经睡过了,是吧?”
夏清晚由衷生出一种疲惫感。
这三个人的事,她明明没有参与,可是却不得不在林向榆和夏明州之间周旋。
她不说话,转身要回自己卧室。
夏明州扬声骂道,“这该死的盛骏驰,我他妈上次应该打死他。”
夏清晚刹住脚步,转回身,“哥,你做事能不能想想后果?上次你和盛先生打架,是奶奶亲自拜托了叶先生出面,才得以息事宁人,你知不知道?”
“难道我就要在他们面前一辈子扮孙子?!”
夏明州怒气冲冲跟她吵起来。
“向榆姐跟你已经分手了,她做什么事都是她自己的意愿,即使你真的把盛先生打死,那又能怎么样?选择分手的难道不是你吗?”
夏明州瘫坐回去,面如死灰,过半晌说,“……我只是不甘心。向榆怎么能那么快……”
“分手的事,是你们两个的事,牵扯进别人没有任何用处;至于你说不甘心,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去骚扰向榆姐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夏清晚给他倒了杯水,要递给他,夏明州却没接,只是抬起眼睛看她,说,“盛骏驰不是‘别人’,我们就是因为他才分手的。”
其中缘由,夏明州不愿再讲,夏清晚也没问,只是把水杯放在茶几上,道,“你冷静冷静吧。”
说完,她回自己房间,继续收拾东西。
过不大会儿,夏明州施施然走过来,手扶着卧室门门框,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放寒假了,把宿舍里的衣服拿回来一些。”
“……哦。”
夏明州慢半拍反应过来,“这么说来,向榆也是放假了。”
夏清晚把行李箱和衣服归置好,又整理书桌。
这时候夏明州注意到,她书桌上多了个天青色玉净瓶,他自小也算是锦衣玉食,古董名器见过不少,当即走过来拿起来,仔细研看,“这不会是个真品吧?”
夏清晚抬了抬眼,没说话。
夏明州兀自揣测,笑了声,“叶先生送的?他这么有情调?拿古董给你当花瓶用?”
夏清晚还是不理会,翻开书和pad,抽出触控笔,准备梳理寒假的学习和阅读计划。
“刚刚你还振振有词说我呢,”夏明州在不远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懒洋洋支着腿,道,“你不还是一样?跟那个叶先生搅合在一起,你能落到什么好?”
“你不要在家胡说。”
“即使我不在家里说,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难保什么时候就被奶奶听去了。”夏明州笑,“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呢?”夏清晚从椅子上扭过身看他,“你是打算作壁上观看我笑话?”
夏明州愣了一下,“你瞧瞧你,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急了。”
“管好你自己,少胡说八道。”
夏明州有点诧异,笑着说,“几天不见,你这脾气见长啊。”
这天,夏明州在老宅处理了伤势,吃过午饭后就开车离开了。
夏清晚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可过了没几天,她正和奶奶喜奶奶三个人围坐在一楼餐桌前,商议除夕夜菜单时,有人敲开门,跑进来。
气喘吁吁说,夏长平的公司被查封了,夏明州因为袭警,被抓进了派出所。
喜奶奶定睛细看,来传话的这个年轻男人是夏明州的助理。
夏惠卿听到这话,当即眼前一黑栽了过去。
夏清晚立刻拨打120。
一阵兵荒马乱。
半天之后,事态才稳定下来。
夏惠卿在看护病房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梁奶奶守在病床前,见她醒了,就道,“别急别急,事情暂时稳住了,咱们来想想办法。”
夏惠卿闭了闭眼,欲言又止,长叹口气。
梁奶奶知道她的心思,直言道,“你也别怕麻烦裴修,如果他能帮上忙,我来替你张这个口,可是,他这几天在开大会……”
夏惠卿摆了摆手,“算了吧。”
夏清晚走进病房,正好听到这两句。
她放下买给梁奶奶的水和餐食,按铃叫医生和护士来。
前前后后检查过一番,医生嘱咐:今晚再留观一晚,没事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这晚,夏清晚陪床。
病房在高楼,她抱腿蜷在窗边椅子上,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越过远处一重一重的高楼,月牙低低悬在西边天上,隔着几层薄云,边缘显得雾绒绒的,又有一种朦胧荡漾之感,像水里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