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叶先生。
叶先生正看着她,目光和上周末在北官房胡同游廊下一模一样。
她收回视线,下意识紧了紧披肩,往梁奶奶身边走。
梁奶奶拉住她的手,拨弄着让她在膝前转了一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她,“还是太瘦了,你奶奶是不是总不让你吃饱饭呀?”
“我体质就这样。”
夏清晚柔柔地笑说。
“倒是越来越漂亮了,是不是又长高了啊?看样子得有一米七了吧?”
夏清晚忍不住一笑,“我都19岁啦,已经不长了,现在是一米六八。”
“你身条好,显得高。”
梁奶奶对着她赞不绝口,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哦对,你瞧我这记性,叫你下来是有礼物要给你。”
夏惠卿在旁边说,“说了让你不要给她买东西。”
梁奶奶嗔瞪她一眼,“你懂什么,这也是我孙女好吧,只允许你对她好啊?再者了,不止有清晚的,也有你的呢,我已经在裁缝那儿量了尺寸,改天衣服做出来,我穿着要是舒服,就让裁缝给你也做几套,等着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也只有梁奶奶敢这样对夏惠卿说话。
夏清晚下意识去看奶奶的脸色。夏惠卿脸上线条柔和,虽说没什么笑意,但看得出她心情不错。
梁奶奶回头叫了一声,“裴修,我来时候带的东西呢?”
叶裴修已经起身,拿过黄杨长桌上一个长方形扁纸盒,走过来。
这时候梁奶奶凑到夏惠卿耳边,小声问说,“他俩应该算是一辈的吧?”
“你说呢。”
夏惠卿有点无语。*
“可是裴修应该大清晚不少吧?”梁奶奶说着,抬头笑眯眯地,“清晚,这是我孙儿,叶裴修,你叫他哥就行。”
夏清晚正伸手去接盒子,闻言微顿了一下,别开眼,“……裴修哥,”说着接过来,补了句,“谢谢。”
梁奶奶插话说,“这是裴修占便宜了,大人家那么多,人还得叫你一声哥哥。”
“不客气。”
叶裴修规规矩矩回了夏清晚这句。
夏清晚只觉,果然是大她不少,声线低沉徐缓,很有成熟男人波澜不惊的稳重感。
叶裴修就近在长沙发上坐下来,笑对梁奶奶说,“难道不是她占我便宜?她小我八岁,叫我一声叔叔都够了。”
素不相识的,夏清晚没想到他说话竟这么不见外,整个人腾地一下红了。
梁奶奶笑骂他,“脸皮可真厚,才多大年纪,就倚老卖老起来了。”
叶裴修抬起眼,“里头是条裙子,上去试试吧。”
听到声音,夏清晚抬眸看过去,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而他坐下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她身侧,她则站在他交叠的膝旁,那架势,真的很像家长给自家小孩解围,让她上楼去。
“对对,快去试试,穿下来给奶奶看看。”
梁奶奶也接话说。
夏清晚上楼回到自己卧室。
那纸盒质感古朴高雅,暗绿色调,正面做了竹叶的暗纹,精细打磨过的粗糙触感。
在镜子前穿好,一想到要下楼,夏清晚就有些踟蹰。如果只有两个老人家还好,偏偏还有个叶先生。
让人不自在。
心里掂着这点顾忌,下楼到侧厅,下意识就先去寻叶先生的身影。
他已离开原来的位置,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视线半垂着看向窗外。
夏清晚心里松一口气。
梁奶奶一叠声说好看。
松针绿挂脖款长裙,宽筒垂感,只有因宽松而自然形成的褶,腰身处没有修饰,反而更显得纤细,灵透婉约。
“谢谢梁奶奶。”
夏清晚礼貌说。
“还跟奶奶客气什么,”梁奶奶笑盈盈地说,“就是赶巧了,上周裴修带我去试衣服,我看到裁缝刚画出来的这个款式,一眼就觉得适合你,就让裁缝紧着先给你做出来了。”
他还挺孝顺。
夏清晚不由往窗边望。
叶先生正巧也回过头来。
那一瞬,夏清晚莫名又闻到了西府海棠的幽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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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郊半山叶家老宅。
老管家迎出来说,“裴修,老爷子正在凉亭下和几个人说话,叫你过去。”
“知道了。”
叶裴修说。
闻言,王敬梓脚步一停,非常知分寸,“那我先去拜见老太太?”
叶裴修回头笑,“跟我来。那几个人都是老爷子早年的门生下属,你也打个招呼。”
“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还没到跟前儿,就见凉亭下坐着的那几个人,一边望他们,一边笑着向老爷子说些什么。
走近了,叶裴修礼貌地叔叔伯伯叫了一圈。
几个人都赞他越来越有长进,颇有老爷子当年的风范。
叶老爷子笑骂,“你们少奉承他!他还差得远呢。”
众人也笑道,“放眼望去,咱们这些家族里,哪一个有裴修这么争气?”
此话倒也不假。
也不知是不是经济富足了,这一代的几个公子哥,多多少少都沾染上些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习气,更别提还有那作奸犯科乌烟瘴气的。叶裴修则是这一代里,少见的有家族责任感的这么一个,在其位谋其事,沉稳务实,坚韧果决。
叶裴修让王敬梓挨个认人叫人。
叶老爷子说,“敬梓,你跟着裴修下去两年,也辛苦了。”
王敬梓笑,“不辛苦,是我私心要跟着叶总下去历练学习,倒是让我占到这个机会了。”
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几个门生下属适时告辞,叶裴修把拐杖递给老爷子,爷孙俩回了主屋。
这还是叶裴修调回上京后头一次回老宅,免不了要去老太太跟前问个安。
辈分上说是老太太,其实程菲今年才58岁。
叶裴修亲手奉了一盏茶,坐下来聊天。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祖孙二人,面儿上一团和气说说笑笑,叶裴修的母亲裴雅娴从楼上下来,“裴修回来啦。”
裴雅娴和程菲年岁相仿,婆媳倒处得像闺蜜似的,几十年和和睦睦,从没红过脸。
三代人坐在一起话家常,叶裴修点了根儿烟,偶尔敷衍地牵牵唇。
临开席的时候,叶裴修的两个叔叔也带着各自的家眷过来了。
一大家子人,除了叶裴修的父亲陪着上头在国外出公干,也算是到齐了,说是为叶裴修接风洗尘。
席间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叶裴修的两个叔叔都比他大不过三五岁,却都已经结婚生了孩子,见他站起身走到一边打电话,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奶团子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叫哥哥。
叶裴修低下头,无声牵唇笑了一下。
今儿挺多人叫他哥。
饭后,裴雅娴单独把他叫了去。
叶裴修开门见山,“我那儿不住外人。”
“你表妹也是外人吗?”
叶裴修抽着烟,平淡无波,“有什么事儿,您直接说就行了,我又不是不帮您办,何必绕着弯子非要她住我那儿?再者了,我经常住集团附近的公寓,十天半月也不往园子里去一趟,您又不是不知道。”
裴雅娴想一想觉得有道理,嘴上还是哼一声,“你待王敬梓都比待你表哥亲。”
叶裴修无奈,“说着表妹呢,又说表哥。”
话里话外地兜圈子,叶裴修心下知道,裴雅娴想让他提携一下裴家那边的后辈,让表妹裴美珠放着国外名校的offer不要来上京求学,怕也是为着这个目的。
近水楼台么。
裴雅娴絮絮叨叨扮可怜抹眼泪又说了一通,叶裴修起先是一言不发,末了,说,“这样吧,改天我亲自去趟学校。”
裴雅娴立时止了哭声,抬起头来。
叶裴修站起身,摁灭烟,“您好好休息。”
回一趟老宅,比应酬还累人。
上车后,王敬梓问回哪里,叶裴修将车窗降下半扇,“回园子。”
路上,他给梁奶奶打了通电话。
先问她老人家吃饭没有,今儿出门一趟,有没有被风吹着等等。听着电话里老太太的声音,他逐渐跑了神儿。
叶裴修在心里笑自己,活这么大岁数,真遇到了想问的事,反而不知道怎么张口。
他知道自己打这通电话是想听奶奶再讲一讲那个小姑娘,随便说点什么相关的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