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低低柔柔。
稀疏的路灯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明明暗暗,在他的肩头她的发梢扫过。
叶先生就走在她的身侧,她的心情激昂而又沉寂,像无声汹涌的海。
几个拿着篮球的男生大声说笑着迎面走过来,大约是刚在操场打完球,结伴去吃夜宵。
看到漂亮女生,男生总会莫名变得聒噪,行为举止变形夸张,不知是谁先瞧见了夏清晚,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彼此笑闹推搡起来。
夏清晚和叶裴修被涌来的人潮挤散。
好不容易从那群男孩子中间穿过去,夏清晚抬起头,就见叶裴修侧身站在前面等着她。
她没开口,他也没说什么,直到经过操场另一个出入口,迎面又有一群刚跑完步的学生,叽叽喳喳涌过来,夏清晚正准备左闪右避,这一次,手肘□□脆地握住。
她抬起头。
叶裴修没看她,只是虚虚圈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旁,“走我后面。”
他走在前头,一只手背在身后,捏着她的手腕。
夏清晚调整步伐跟他同节奏同频率,亦步亦趋跟着。前头有几级台阶,身高差被拉大的缘故,被他捏着手腕的那只手不可避免地往下滑,也不知是谁主动,两个人的手在即将分开的时候,互相勾住了手指。
夏清晚低着眼,一颗心扑通扑通。
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只有心跳声隆隆,沉重而剧烈。
人群重又变得稀*疏,她收回手。
这之后,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到了宿舍楼下,夏清晚问,“21号楼就在旁边,需要我上去叫美珠下来吗?”
“不用,我给她打个电话就好。”
他没有要立刻介绍她们认识的意思,夏清晚也不好再提,否则显得像是急着还他的恩情,又要让他不高兴。
“……那我上去了。”
“去吧。”
她抬起脚,又停下来侧过身,道,“那,之后您有空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她一直惦记着要把谢礼送给他。
她已经迈上了两级台阶,叶裴修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兜看着她,轻一点头。
已经过了立秋,夜风微凉,他衬衫侧腰处的布料被风吹瘪,显出隐约的腰胯线条。
夏清晚往耳后顺了顺头发,“再见。”
叶裴修目送她进入宿舍楼。
-
回园子的路上,叶裴修想起七月份王敬梓跟他讲的夏家老宅的事。
那时,王敬梓说,
“看夏明州的表情,他好像对于我出现在那里非常意外,我就没把话说全,搪塞说让他有事去问喜奶奶。跟看护也一并吩咐了,把这事儿转告给喜奶奶。”
“中午喜奶奶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您和梁奶奶跟夏家老宅的关系,她们一直瞒着夏家的其他人,尤其是夏长平。”
当时,听到这番话,叶裴修只是说,“老人家多虑了,即使知道有这层关系,夏长平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夏奶奶大概是不想给你和梁奶奶添麻烦。”
于王敬梓而言,夏奶奶的心思是很好理解,跟叶裴修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尤其要懂得安分守己,家里有几个不安分的孩子,又有那样的家族矛盾,自然要守口如瓶防备着些。
于叶裴修而言,这些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再者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和梁奶奶出入夏家老宅那么多次,夏长平但凡留个心眼,就不可能不听到风声。
可是,这些时日,他稍一琢磨便回过味儿来:有这一层缘故在,也怪不得夏清晚对他是如此退避三舍的态度。
他倒是成了洪水猛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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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教授,我知道了。”
手机搁在茶几上开着外放,夏清晚一边说,一边在电脑上打字记录。
新学期新的课题作业,张教授是课题负责人,由于跟她比较熟,索性指定了她当课题小组的leader,让她带着另外三个同学一起做讨论。
挂掉电话,她马上拉了群,发了自己整理出来的纲要。
一时没有人回复,她就撂下这件事,转而整理自己下周要读的书单。
大一下学期她申请了双学位,辅修英文,课程变多不说,再加上中文系本身就要多读历史和哲学,是而,课程和课业成倍增加。
今天是周六,上午忙完这阶段的课题作业,中午在家吃了饭,夏清晚就奔向医院看望喜奶奶。
30楼单独病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一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夏明州的声音,“奶奶昨儿还给我打电话呢,我跟她说,家里我会照看,让她安心在南方待着。”
“那就好那就好。”
“哥,喜奶奶。”
夏清晚唤了一声。
“诶,清晚来了。”喜奶奶说着,瞧见夏清晚提了个半个西瓜,立即喜笑颜开,“还是清晚懂我,我正想着这一口呢。”
夏清晚陪喜奶奶说了半晌话,下午三点,喜奶奶被看护推出去做复健。
病房里只留下夏清晚和夏明州。
夏明州笑嘻嘻压低了声音说,“你放心,喜奶奶住院的事,我没跟我爸说。”
“嗯?”
夏明州细细讲起原委,夏清晚这才知道,王敬梓带着看护去家里拿东西时,跟夏明州碰了个正着。
“我知道奶奶有事瞒着我爸,不过,她老人家不想说,总归是有原因的,我不会问,也不会多事。”
夏清晚笑了笑没说话。
夏明州说的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她总觉得,夏长平并非一无所知。从之前那次他的口风就能听出,他有自己的信息来源。
这时候手机响了。
来显是「叶先生」,夏清晚对夏明州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走出病房,反手带上门,走到走廊尽头,这才点了接通。
“……叶先生。”
“有空吗?”
“现在?”
她问。
“嗯。”
“在哪里见呢?”
“我家。”
叶裴修语气平淡,仿似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夏清晚心口却滞了滞。
她陷入沉默。
如果提出让他换地点,未免闹得太难看,何况,她一个送谢礼的人,哪儿还能挑拣那么多呢。
但是……
她不出声,叶裴修也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片刻,夏清晚说,“我回家一趟,然后打车过去您那边。”
听那口气,仿佛是咬紧牙关,下了很大决心一样。
叶裴修问,“记得路吗?”
“记得。”
挂断电话,夏清晚回过身就看到夏明州站在病房门口,若无其事地笑看着她。
她面色如常,走近了,“哥,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儿?我送你。”
“回家,不用送,我打个车就行。”
-
夏清晚回家拿上两包白茶,打车前往叶园。
下车穿过岗哨所在的大红门,经过停车场进入月洞门,她已经开始紧张。
如叶裴修所说,他又不吃人,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交友婚恋自由,她若是执意不肯与他交朋友,执意不肯再与他有什么牵扯,他总不至于强迫她什么。
来到主楼门前,曲指敲门。
半晌没人应。
夏清晚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门铃按钮,索性打了通电话。
接通之后,叶裴修说,“门没锁。”
她轻轻一拧,门果然开了。
玄关摆了一双崭新的檀褐色小羊皮拖鞋,像是为她准备的。夏清晚换上,走近室内。
已是傍晚时分,室内没有开灯,一片昏茫,角落的云根太湖石静静落下暗影。
转过视线盲区,透过落地窗,她看到户外池塘边,叶裴修在楠木交椅上坐着,宽肩窄腰松弛倚着靠背,肘搭着扶手。
她又感受到初次见他时的那种冷寂感。
不知为何,她有种感觉:他的生活像是一场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