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夏明州都快三十了。
早不是当年那个在会所里和盛骏驰大打出手的愣头青了,眉眼间已有成熟稳重的风度,只有粲然一笑时,才能隐约窥到那意气风发的爽朗之态。
甚至,眼角眉梢之间,隐隐有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和平。
“哥你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关关难过关关过嘛,挺充实的,也很有奔头。”
夏明州点了支烟,道。
当年,夏家老爷子被抬上去,夏家所有后辈都跟着沾了光,不止他的生意,还有姑姑夏长柳的公司,都跟着起了势。
又聊起他的女朋友。
他笑笑地说,“倒是她追的我。”
他这几年一直潜心事业,除了工作应酬,两耳不闻窗外事,中间也有过几次逢场作戏的风月之事,不过都是淡淡之交,没有下文。
直到这女孩出现。
看起来是个温吞的,话也不算多,却一连几日跑到他办公室给他送午饭。
初时,夏明州都惊呆了。
想着:给男孩子送饭?这都几个世纪前的老招数了。
“在一起一年多了。”
夏明州道,“我打算今年,等她过生日的时候向她求婚。”
夏清晚很好奇,“什么时候有了跟她结婚的想法啊?”
“……前几个月,有一次我应酬喝多了,她把我接回家,我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就看到,她搬了个脚凳坐在沙发边,手抓着我的手,趴在我身上睡着了。”
夏明州慢慢讲完,自己也笑了,“……这事儿挺玄的,是吧?”
夏清晚笑说,“真好。”
兄妹俩在侧厅聊了半晌,出来就看到喜奶奶拉着夏明州女朋友的手,笑眯眯地,似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夏明州带着女朋友离开,车子都开出老远了,喜奶奶还笑得合不拢嘴,张望着。
这天夜间,下起了一场大雪。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起床望出去,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还下着,天地间一片轻雾蒙蒙。
空气清寒,倒不显得冷,反而有一种涤荡一新的清冽。
吃早饭时候,喜奶奶说,“这场大雪之后,天气就暖起来啦。一眨眼,就会是春天了。”
雪一直下个不停,大朵大朵如柳絮,不紧不慢地飘飘扬扬而下,很有岁月悠远的意味。
到午后时分,夏惠卿接了通电话。
讲电话时,她眉头微蹙神色严肃,用词只有简短的“好”、“可以”、“行。”
是而,电话一挂断,喜奶奶就问,“谁呀?出什么事了么?”
“叶家人要来。”
喜奶奶一怔,“……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是叶先生要来吗?”
“还有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喜奶奶不自主扬声,“来干嘛呀?”
“给咱们拜年,也看看清晚。”
电话是叶老爷子亲自打来的,说叨扰了。
“哎呀,我还以为,在医院时候已经去看过清晚了,这回登门……”
“换衣服吧。”
夏惠卿搁下书站起身。
喜奶奶忙跟上,“对对,换身新衣服。”
在卧室换衣服时,喜奶奶还嘀咕,“惠卿,你说他们这回登门,是不是有来表个态的意思啊?”
毕竟,两家小孩的事儿早些年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次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也合该两家人坐下来聊一聊,正儿八经把这事儿说道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夏惠卿淡淡地说。
陈阿喜忍不住笑,“瞧你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干架,依我看,叶家老爷子是个拎得清的,当晚在医院坐镇,又去叶园看过清晚一次了,这回,怎么也不会是来摆脸色的吧?至于那位叶先生的父亲……”
说着,冷哼一声,“你就瞧着吧,我不管他在外头多么大的威势,来了咱们家,但凡他敢说一句不中听的,我立刻就抄起砚台冲上去揍他,我一把老骨头了又没名没姓的,我可是谁都不怕。”
这次换夏惠卿忍不住笑起来。
在自己卧室看书的夏清晚,接到叶裴修的电话,也下楼来。
三个人互相整一整衣衫,又理一理本来就整洁温馨的客厅。
不大会儿,外头开过来一个车队。
喜奶奶立刻站起来,神色一肃,“来了!”
夏清晚出去看。
回来就笑,“是安保团队,正在外面检查。”
说着,一支小队排成纵列来到门口,道,“各位太太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要进屋里检查一下,叨扰了。”
夏惠卿道,“你们请吧。”
很快检查完毕,大部队撤走,门口岗哨留了几个人。
又过了约摸二十分钟,外头徐徐开过来一支七八辆车的车队。
每辆车上先下来一个秘书,撑着伞打开车门。
一行人,各举着一把大伞,冒着雪,沿着院落小径走进来。
个个是黑白灰,站在窗前望出去,映着远处近处的大雪,是整洁庄重的一片。
夏家夏惠卿为首,和叶家老爷子握了握手。
“夏教授,好久不见了。”
“请进。”
长辈们分别在茶几旁边沙发上落了座。
夏清晚第一次见到叶裴修的父亲。
他坐在老爷子旁侧,神色庄严泰然,不苟言笑,非常有压迫感。
先寒暄了几句过年好,老爷子为代表,给夏清晚发了压岁钱红包。
夏清晚起身接过说谢谢。
大概是雪天怕路滑,老爷子拄了拐杖,这时候手撑着杖头,道,“两家小孩谈恋爱也谈了这么些年了,我们早该登门来一趟,表一表心意。”
客套了几个来回,说着,老爷子看向夏清晚,“清晚,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
“好,”老爷子示意沙发后的秘书把药膏补品搁到桌上,“在家好好养着,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有空的话就到西山老宅去找爷爷,陪爷爷下盘棋。”
夏清晚点点头,“好,谢谢爷爷。”
她点头致意,抬眸时,和对面沙发上的叶裴修眼神交汇,彼此眼底都暗含着笑意,意味深长。
“廷文前阵子做事不经心,被我训过一顿,”老爷子拿拐杖敲了敲叶廷文的腿,“……去给两位长辈斟茶赔罪。”
喜奶奶生平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早没了先前的气势,一直坐在夏惠卿旁边,摆出生平最端庄最得体的样子,这会儿听到话题转到叶廷文这边,不由立时瞪着眼睛看过去。
夏惠卿反而笑了笑,“说笑了,即是意外,也就没有赔罪这一说。”
叶廷文已经数十年没有被人这样指使过,沉着气,起身斟茶。
“哪里话,在咱们跟前儿,廷文再怎么也是晚辈,给长辈斟个茶也是应该的。”
夏惠卿接了茶盏,又放回茶几上。
“裴修虽说跟着我长大,到底还是年轻,做人做事都有许多不足之处,以后,还希望夏教授多多教导他。该说说该骂骂,甭跟他客气。”
“哪里,这么多年,我们也多亏了叶先生帮衬,才事事关关都顺利地过来了。”
“这小子是个孝顺的,做事也算是周全,”老爷子道,“不过,这也是清晚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支持他的缘故。”
话题你来我往,没有掉地上过,然而气氛一直紧着。
彼此间微笑都焊在脸上,不动声色地。
叶老爷子叹道,“咱们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经过好几遭的人了,年头长了,才渐渐觉得,身旁有个知心的人,是多么要紧。”
“好在两个孩子心意相通,这么多年,清晚忙着攻读学业做研究,裴修下地方历练一遭又回到上京来,手上的事儿没耽误,又一直挂念着对方,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老爷子笑说,“就等着以后咱们结成亲家,多多走动了。”
“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清晚毕业以后,看看她的安排吧。”
夏惠卿说。
“……那是自然,”老爷子笑了笑,“那是自然。”
又寒暄了几个会合,老爷子起身。
呼啦啦站起来一大片。
“我们这么多人,不好久留,先告辞了。”
夏惠卿和喜奶奶在前头送客。
夏清晚落在最后。
人潮挤着,不知不觉地,她走在了叶裴修的身侧,两个人落了老远。
在前头互相道别寒暄的人声里,叶裴修勾了勾她的手指,微低头说,“我晚上来看你。”
她眼睛还望向前头夏奶奶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