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一样睡不着。
按照习惯,王敬梓一般要陪叶裴修吃早餐,顺便汇报工作,然而,这天,他按惯例来到餐厅里叶裴修专属的座位,却见他对面坐着夏清晚。
他本想调头就走,奈何,确实有工作要马上汇报,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叶总,夏小姐。”
叶裴修和夏清晚本来在说话,见到他来,两个人都不讲了。
“王秘书,”夏清晚笑笑地与他打招呼,“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王敬梓流畅对答,走到叶裴修身边,俯身汇报工作。
叶裴修道,“你坐下说吧,不影响。”
“……好。”
王敬梓隐约能揣摩到,叶裴修此举是要他把夏清晚视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如以往那样。他坐下之后,就用正常音量,把要汇报的事项约略讲了一遍。
叶裴修听了之后,吩咐了几句。
夏清晚本来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听,就埋头专心吃饭,末了,是听到王敬梓说,“下周三有个项目结束的庆功宴,宴会之后,您就启程回国了。这边常态的工作开展,我会随时跟上京总部的总经理汇报,每个月末总经理汇总了之后再向您汇报。”
她抬起头。
叶裴修也正看着她,她问,“你在这边的工作要结束了?”
“嗯。”
叶裴修道,“你是不是要待到十月份?”
“对,也许要十一月初。”
如果顺利的话。
王敬梓先一步离开餐厅。
吃完早餐,夏清晚站起来回身拿书包,叶裴修绕过餐桌,接过她的包,道,“我送你去俱乐部。”
她点点头。
这时候心里在想,在这之前,明明已经分手了近四年之久,昨晚那个拥抱之后,眼下,却好似连短暂的离别也难以忍受了。
她已经开始思念他。
而且,她不知道,他回京之后要面临什么样的风暴。
脑子里乱糟糟地这样想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说,“我等你回京。”
“王敬梓的任期也是到十月份,到时候,我的公务机会来接你们。”
酒店外头,是内罗毕八月的清晨。
一切澄明如洗。
-
事实上,内罗毕这边的项目,由副总经理来盯进度,叶裴修顶多来上一趟就已经足够了。
是他亲自交代下去,要自己来盯。
由于是长久的出差,当时他跟家里人知会了一声。听了他的安排之后,他父亲叶廷文和他母亲裴雅娴一言不发。
叶家所有人都知道他此举的意图。
当着众人面,老爷子倒是没多说,只让他注意安全注意行事分寸,不要把京里的事儿撂得太远。
回到西耳房书房,只有爷孙俩了,老爷子才道,“你很不理智。”
“你要追那个小姑娘,等她回上京来,什么时候行动都不是问题,何必要追到东非去?正是关键时候,放着京里的事儿在这,你自己不悬心吗?”
不追过去他才悬心。
“她说想去没有围墙的世界看一看,于她而言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不想错过。”
“情圣啊你。”
经过那一场冲突之后,爷孙俩倒是很能够谈一谈知心的话了。
叶裴修道,“那还是不如您。”
“你好自为之。”
“我心里有数。”
当时,他只是淡淡地如此答。
-
八月末,叶裴修自内罗毕返京。
京里果然是一派沉寂。
一种草木皆兵的屏息。
连乔映雪都听说了:叶家可能要出大事了。
“叶先生千里迢迢追到东非,不会真是为了追回夏清晚吧?”
她已经订了婚,未婚夫是个普普通通的四代,以前经常跟夏明州混在一起的,总之,是个以前她瞧不上的人。
岁月如旧。
圈里变动小,更是如枯井般,这么多年平淡无奇。这会子,她依然和以前那帮小姐妹喝下午茶。
“看样子是咯,”江米娅笑吟吟地说,“以前她还撺掇着叶先生,让你爸狠狠打过你几个耳光呢,你不会还记恨呢吧?”
岁月却也并非全然如旧。
江米娅结了婚,丈夫出身显赫,整个江家跟着她摇身一变,有了耀武扬威的底气。
虽然还是那帮小姐妹圈子,人数都没有任何增减,可圈子核心却悄然变化了。
没有人再惯着乔映雪。
闻言,乔映雪唇角的微笑还挂着,眼神却死盯住她。
江米娅恍若未觉,压低笑音跟其他几个人使眼色,然而接收到眼神示意的几个,无人敢接话。
江米娅眼睛转了一圈,泰然自若地收回来,又恍然大悟似的,“……哦,我记得,不止打了你耳光,还让你和你哥跪下了,哇——”
话音未落,乔映雪起身绕过茶几,干脆地打了她一耳光。
江米娅跳起来。
两个人撕打在一起,旁人忙过去拉,然而,无人抵得过乔映雪的火爆脾气,江米娅扎扎实实吃了好大一个亏。
乔映雪扬长而去之后,剩下的几个人才围到江米娅身旁关切问询。
“米娅,你何必跟她斗气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倒也真奇怪,这几年她过得不如意,脾气反倒见长了。”
“没事没事,改天攒个局,让她给你道歉。”
走出餐厅,乔映雪气势汹汹冲向自家的家用车。
司机本来在躲懒抽烟,见她提前出来了,忙丢掉烟踩熄了,点亮车子。
见司机又抽烟,正在气头上的乔映雪少不了又把他骂了一通。
上车之后。
她降下车窗,透气。
夏末的风拂过,渐渐冷静下来,乔映雪不由联想到,方才那一出,不正是当年她过生日,当面给夏清晚难堪的翻版么?
只不过,夏清晚不是亲自动手。
夏清晚。
倒是几年没见到她了。
她本就跟圈子里的人没什么来往,林向榆出国留学,她和叶先生分开之后,更是近于音讯全无。
在夏末的午后,汽车后座吹着风,乔映雪倒是想起她的好处来。
甚至羡慕她。
怀着一种怅惘的心情。
虽则以前受尽圈内人的冷眼白眼,被那样一个大伯挥来喝去,后来和叶先生在一起了也承受着圈内的流言蜚语,可夏清晚好像从来没受过任何人的影响,独来独往,潜心学习,一路毕业读研,gap四个月去内罗毕,甚至,听说她已经在准备申博。
污言浊语也好,叶先生那样的男人也好,她只身而来只身而去,片叶不沾。
不带偏见地去细细思忖,这该是一种多么坚韧不拔多么稳若磐石的品格啊。
此刻,乔映雪反观她自己,陡然有种空虚感。
盛气凌人也罢,出尽风头也罢,到头来,她自己得到了什么、变成什么样了呢?
-
叶裴修回京之后即是最年轻的集团一把手。
他在这位置坐了半年,尘埃落定之后,八月底,传出叶家老爷子即将离退的消息。
在不少人眼里,这意味着,叶家的传承,终于来到了即将年满32岁的叶裴修手里。
他父亲叶廷文与他不在同一个体系,按道理两不相干,但是,圈里风言风语讲说,叶裴修也许要跟父亲闹翻,为了夏家的女孩。
一开始,叶廷文只觉这是无稽之谈。
直到八月底叶裴修从内罗毕回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依然这么觉得。
叶家家宴,为叶裴修接风洗尘,当着全家人的面,叶廷文提起他的婚事,他也只是淡淡笑着点点头,“我在考虑。”
家宴之后,叶裴修去西耳房陪老爷子下棋。
各自兵行险着,很有斗狠的意思。
潜心屏息之时,爷爷突然说,“裴修,你没有胜算。”
叶裴修执棋不语。
“你爸比你大二十多岁,足足二十多年的积累,根系枝叶之深,不是你能够想象的。有些事,我都未必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