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梓道,“学术圈子水很深,派系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情,不是你多跑几趟就能解决的,要及时求助,多跟赵教授说一说,他应该帮你,也会帮你。”
“……好。”
此后沉默片刻。
夏清晚察觉王敬梓的欲言又止,猜测说,“你是想问美珠的事吗?”
王敬梓顿了一下,“……不用问,她的动态,我在朋友圈都能看到。”
裴美珠在英国读硕,朋友圈里日常就是赶due,赶派对,逛街购物,趁着假期到处旅行。看起来是繁忙而充实的生活。
只不过,以前她很爱发自拍,去英国这一年倒几乎没发过了。甚至,美甲也没发过了,是现在不喜欢做指甲了吗?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
不好张口。
两个人各自陷入沉思。
那一晚,睡前,夏清晚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读研之后,跟着赵教授和各类学术界大佬来往,她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更高圈层内的波谲云诡。
虽说是夏家的后代,到底是没落了,以前只能在外缘打转,现如今摸到一点边,时不时有种立于悬崖边的目眩之感。
联想到王敬梓对她讲述的叶裴修的处境,虽说言辞模糊不甚详细,但,她却能隐约体会到他看待世界的视角了。
以往,她爱他心疼他,能知道他的种种不得已,而眼下,那种理解像是更深了一层,站在他的角度,体会他的运筹谋划,体会他的思虑经营,像与他并肩看世界一样。
这样想着,翻来覆去地想着,不由更加觉得他难得。
日常面对那样的机关算尽蝇营狗苟,深深地身处其中,却不浮躁,依旧沉稳务实,心里保留着一隅清雅的天地。
是所谓饱经世故,仍然清澈干净。
如此思量了一夜,恨不能马上见到他。
仔细望一望他的脸。
-
八月中旬,叶裴修返回内罗毕。
当晚开过会,他和客人约在酒店二层咖啡馆谈事情。
夏清晚这几日晚上都在咖啡馆看书,听到一阵低低的交谈声近了,抬起头,就见西装革履的叶裴修走在中间,身旁围了几个人,正对他殷切地说着什么。
叶裴修半垂眸听着,不经意间抬眼与她视线对上。
她笑了笑。
他们那浩浩荡荡的一帮人在一处宽大的双沙发座位落了座。
夏清晚的余光里,隔着宽敞的通道走廊,沙发边,是他铮亮的黑色牛津皮鞋和西裤裤脚,同色系的袜子包裹着清瘦修长的脚踝。
不知道,他的穿衣品味是否有改变?
正怔怔地想着,她抬起眼,就撞入他的目光。
叶裴修敲了敲掌心的手机示意。
她反应过来,拿过自己的手机,只见屏幕上有一条新消息:
「叶先生:等我。」
这些年,换了几部手机,聊天记录却一直保存着,上一条消息是四年前,他开完会,来夏家老宅接她去京郊泡温泉时发的一条:
「我开完会了,现在去接你。」
时间久远,因此,这一行字上头都出现了年份日期标注。
那遥遥的隔山越水的年岁,此刻具象化出现在眼前,夏清晚心里涌进一阵酸涩的暗潮。
上下两行字连在一起,他们之间有空白,却也没有。
她回了个:
「好。」
消息发过去,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夏清晚一边看书,一边偶尔抬眸看他一眼。
他叠腿而坐,松弛半倚着靠背,唇角一抹淡笑,与人交谈。
他身侧坐着的翻译,不断地译出他的话,讲给对面的人听,又将对方的话译回来给他,这时候,他会微微低头倾听。
像她初次在北官房胡同见到他的那样,谈笑自若,举手投足高贵儒雅。
约摸半个小时,他们一群人站起身来,握手道别,他的下属一路将客人送出酒店。
叶裴修跟秘书交代了几句,接着向她走来。
夏清晚立刻收拾东西,合上书,拿起包。
站直身体,迎头碰上他。
叶裴修轻轻托住她的手肘,帮她稳住身形,问,“不一起喝杯咖啡?”
“……去我那里喝吧?”她补了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有时间。”
-
公寓和酒店同属一家公司,中间有连廊,入口就在咖啡厅侧门。
叶裴修一手帮她拎着包,两人并肩而行。
夏清晚抱着一种酝酿已久的勇气和决心与他见面,此刻面对了他,邀请了他去家里,她不免有种新兵整装待发上战场的紧张感。
然而,并肩而行穿过连廊,不经意对视了几次,他眸中是惯常的深沉与温和,她一颗心突然就放松下来了。
行至公寓楼,她斟酌着试探问,“我想知道,你的穿衣喜好有没有变?”
“没有。”
他答得干脆且松弛。
她更加放松了,“……我想也是,”她想了想,又问,“吃饭的口味呢?”
“也没有。”
“……我想也是。”
她慢吞吞把这话说出来。
话语的余韵渐渐晕开,两个人都忍不住微微笑了——隐晦的无需言明的默契,骤然带来一种朦胧的幸福感。
在这样似及而未及的时刻。
笑时同时偏过头看对方。
走动间,公寓走廊里明明暗暗的光,自彼此的脸上扫过,温柔而徐缓,像翩跹流转而过的那些岁月。
岁月洗尽,他们仍旧望向彼此。
视线相触,夏清晚莫名脸庞发热。
这时候已经走到她的公寓门口,她抬手输密码,又问,“爱好呢?”
叶裴修侧身站在她身旁,道,“爱好倒是有一点变化。”
“什么呢?”
她仰头问。
“这几年打高尔夫比较多。”
她打开门走进去,“不用换鞋,就进来吧。”
叶裴修把她的包放到沙发上,脱掉西装外套,她一边洗手冲咖啡,一边问,“是突然喜欢上的么?高尔夫。”
以前只觉得这项运动无聊,除了应酬需要,他从不主动去。这几年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和盛骏驰去打了几次,站在草地中央,视野远阔,很能缓解心情。渐渐地,就变成习惯了。
但这话不好对她细讲。
“算是吧,权当放松了。”
内罗毕的八月,夜间空气凉,她冲了两杯热拿铁,递给他一杯,这才注意到他已经脱了西装外套,里头是马甲和衬衫。马甲妥帖束着腰身,更显得肩宽腰窄腿长。
他半倚靠着案台上,她则倚靠着餐桌,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各自拿着马克杯。
“你呢?”
叶裴修问,“有没有什么变化?”
“哪方面?”
她低眼看着他的鞋尖和她的鞋尖,又抬头看他。
“各方面。”
好像有很多。
一时理不出线头。
夏清晚斟酌着道,“……应该成熟了一些吧。”说着她用目光去对他的眼神,像是在寻求肯定。
“我能感觉到。”
他注视着她,说,“做事更冷静沉稳,待人接物也松弛了不少。”
她微微笑着点头。
公寓狭小,一旦沉默,周围就无比寂静,只有隐约的楼层深处电梯运作的声响。
然而,她总疑心那并非电梯运作的声音,而是她体内某种隆隆的激越。
距离太近,她的视野几乎被他的身体占满,目光无处可落,余光里不是他的胸膛,就是他的腿,要么是他的腰腹……
她不时转动脑袋,甚至放下马克杯,假装对餐桌上某个细小的物件感兴趣,只为找个让自己不那么紧张的角度。
叶裴修默默观察了她一会儿,走向餐桌,站在她身旁,在她腰侧桌面上放下马克杯,拿起她的那一杯,问,“我们两个的一样么?”
“……我的加了一点焦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