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欣赏有胆识有魄力的人,而这种胆识魄力,在我眼里从不是对某件事死磕到底,而是永远有重新洗牌的玩下局觉悟的dealer…”
“所以林影,当初的你是如何选择重新洗牌的,我相信现在的你,也同样做得到。
名利场从来不缺流言蜚语,也不缺勤能补拙、天赋异禀的人,但真正能够留下来的,永远只有想尽办法留在牌桌上的人。”
一语落地,林影杯中的酒早已回归平静,她立刻明白了汪铎今晚的用意——他在劝慰她留在牌桌上,无论以何种方式,无论期间会受到任何指摘。
就像当年江数对她说的那句话——“没有人能做到完美,没必要盯着自己的污点一直看。”
何况有些污点,只是别人的信手涂鸦,她又何必让其为自己背书?
做总监之前,她跟着汪铎出入各种或复杂或功利的晚宴峰会,与各行各业的人聊着每个人的成名史,聊着哪些作品高超出奇的技艺,以及背后艺术价值……但其实艺术只是个前缀,重点是价值。
就连她本人,也是“价值”本身。
想要被人看得起,就必须摆出自己的价值,一个人的所有东西都可以用价值衡量,经历成果是价值,社交内容是价值,就连捧哏和外形也可以是,甚至一直都是。
她过去对此嗤之以鼻,甚至不屑于此,可如今出了象牙塔才意识到,命运对她的馈赠与掠夺,更像是一种先礼后兵,而她则后知后觉。
她以为是命运将她关进牢笼,其实有些牢笼,分明是她自愿走进。
而脱离了旧牢笼,来到了新的天空,并不代表她可以瞬间长出新的羽翼,她要一次次地逼自己做出不一样的选择,打破过去认知里的偏见——对自己的偏见,也有对他人的偏见。
而那些可以在名利场上谈笑风生的女郎们,值得称赞的不止有美丽的皮囊,还有性感的大脑。
没有所谓的“荡妇”,没有所谓的“女神”,那都是些片面的定义,而这些定义,也可以在同一人身上交汇,而现在的她,与过去偏见里的女性一起,站在这个交汇之处。
所以,英雄不问出处,她无需对自己的污点辩解,而是无数次盯紧自己的光点。
思绪回旋至今,今年的述职报告终于告一段落,到了下班时间,她与汪铎一前一后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许一唯从工位上抬眼,朝二人咧嘴问好——
“汪总好、林总好!”
林影问:“还不下班吗?”
“您上次要我改的关于画廊背景的介绍,我想再添几笔关于皮埃尔展览的信息,我再待十分钟就走。”
汪铎只是轻扫了下女孩的桌面,看上去事不关己。与林影一同下楼时,无端感慨——
“这女孩就是江总推荐的?看上去颇有你刚入职时的热乎劲。”
林影笑:“她可比当时的我有想法,偶尔还会耍小聪明,别看年纪轻轻,心思还是挺圆滑的。”
“是你想要的‘上行下效’的圆滑吗?”
林影点头承认,“算是,不然你以为张姐今天怎么栽的?”
见她承认得如此轻松,汪铎不由跟着调侃,“毕竟是江总推荐的人,想来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林影刻意没理会这话。汪铎却话锋一转:
“今晚有空吗?”
“怎么?”
“还记得我说的,等忙完这阵要请你吃顿饭,感谢你上周末照顾嘉泽。”
林影当然没忘,那次她嘴上讲着客气,心里却并未当回事,可现下面对此番邀约,她却压根没想拒绝。
“好啊,那我先去接如星,待会儿您把餐厅地址发我?”
他却道:“最近嘉泽肠胃不太好,就不去餐厅吃了,去我家吧?顾阿姨的手艺你了解的,不比外面差。”
她上次因私去汪铎家,还是如星被育儿师照顾之时……
正是那段时间引发了他前妻的误会,导致了她和女儿被造谣。
自那以后,林影有意规避去他家里,即使真的去,那也是非必要不进门,只是在楼下或者门口打个招呼过渡一下。
“走吧?我陪你接如星,正好,我今天来画廊没开车,结束后我坐你的车一起回?”
还要用她的车。
他是懂如何让对方不好拒绝的。
第59章 留宿夜
汪铎在上海的住处是个高档小区的顶楼复式,据说是六年前过户的产权,到手之后有过小几个月的翻新,是当下时兴的新中式老钱风——不过他从不觉得是自己赶上了潮流,倒觉得是自己引领了潮流。
像他这般功成名就、家世优越的人而言,不这样想才没道理。
开门的是保姆顾阿姨,一看是她,对方立刻弯起笑意,
“林小姐来了?”
顾阿姨特意为她和如星准
备了新的碗筷,嘉泽也闻声而出,看到林影母女,礼貌问好:
“Aunti好。”
随即朝如星腼腆一笑,可如星一点不腼腆,不仅朝他做鬼脸,还主动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
如星在他对面,不时问他些小孩子间才会关心的问题,类似——
“你最近还在看蜘蛛侠吗?”
“我们班有人集了漫威英雄的卡,我帮你要了蜘蛛侠过来”
“他那次把水泼我身上了,本来就欠我的。”
场面十分和谐温馨,汪铎夹了一块白切鸡肉去到儿子碗里,嘉泽有些意外,点点头朝父亲小声道了谢。
汪铎不由得提及:
“从迪士尼回来这些天嘉泽开心好多,不时叨念几时你再来,看来上次他和如星相处很融洽。”
想必依这孩子的性子,不会主动朝父亲分享上次在乐园的插曲,林影便也不主动提,只附和:
“上次他们两个玩得确实很开心。”
话及此,汪铎忽问起:“你身体近来可好?还需复诊吗?”
林影以为对方又要借此献殷勤,便顺口——
“不提我都忘了,已经好差不多了,劳烦汪总记挂。”
谁知这话正中了汪铎下怀,他浅笑,交代顾阿姨去取他珍藏的梅洛。
听闻要饮酒,林影下意识推脱——
“我还得开车……”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相比起汪铎,她的心眼子还是太少,这会儿再拿之前的病当挡箭牌,倒成了她不识抬举。
红酒度数不高却易醉,尤其汪铎家的酒向来是私藏陈酿,品质上乘,口感经年沉淀,贪杯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当晚她与汪铎酒足饭饱,饮至微醺后,一餐将毕,顾阿姨刚要引两人去小客厅吃水果饮茶,两个孩子玩得投机,嘉泽直接带如星去房间打游戏去了……
见此状,林影自然失了提离开的理由,汪铎趁机表示:
“正好,我从香港给你捎带了礼物,要不要…随我去书房看看?”
书房在二楼,林影随他顺着复式悬梯拾级而上,二楼的长廊此刻正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只是一味引她走进书房。
推门而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排旷阔视野的落地窗,汪铎打开了吊灯,灯色如烛火,映得玻璃面与墙面交相通明,看到落地窗上映出两人明灭相视的脸,林影刚避开了眼神,汪铎则径直走向了书桌,拉出右手边最下方的抽屉,正翻找着他口中的伴手礼……
趁着这间隙,林影好整以暇地兀自走去落地窗边,将视野蔓延至窗外,绿植茂密的公园席卷至深处,则是一幢幢低矮却排列齐整的居民区,私家别墅、各式庭院错落有致,堪称清雅幽居。
室内东西两面做了嵌入式书墙,北面则是满墙的画作与中古时钟,若干钟摆在沉闷的空间里,哒哒作响,敲得人莫名紧张。
但林影知道,她此刻的紧张并非莫名,而是必然。
感受到肩膀上垂落了一份气力,力道很松,很轻,像是蜻蜓点水……只消一瞬,肩膀上垂落的发被他的手指轻轻拨起。
“你今天的衣服应该会很衬,要不要试下?”
他收回手指,把一盒方正的首饰盒抬至眼前,林影一眼认出了这个logo,下意识以为这盒子里会是一副价值不菲的钻戒,谁知对方当着她的面,咔哒一声打开了盒面,冲入眼眸的是一对的钻石包裹着甲盖大小的珍珠,在吊灯的映衬下,钻石闪得如泉水晶莹,珍珠亮得如明月光辉。
怪不得他刚刚拨了下她的头发,想必是在看她今天是否有戴耳饰……
“这个款式大陆还没上,但我一眼看中,觉得很适合你。”
林影借着微醺调侃:“这样贵重的饰品作伴手礼,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对我来说,这东西是‘大材’还是‘小材’,都取决于用的人身上,林影,你对我来说是大才,所以这礼物无论是什么性质,必定不会小用。”
对方声色雅隽,不容置喙,用溢美之词将她捧得如此之高,高得她忍不住飘忽,而后她才后知后觉,飘忽的是她涣散的意识……
“汪总惯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人舒心。”
“这么说,你此刻是舒心的?”
这些年来林影始终不肯屈服于他的追求——屈服这个词或许过于夸张,可她感受到的压力,似乎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汪铎这人有手段,会讲话,任何时候都不会置她于不体面的尴尬境地,即使是追求,似乎也是恩威并施。
可他外表又偏是个儒雅绅士的人,让人几乎挑不出错处。让她很难把握火候,去和盘托出自己的响应。
房间的灯不知何时逐渐变暗,她头一次感受到汪铎镜片下的眼眸如此清晰明亮,让她忍不住欲言又止。
只好假装放下戒备,从盒子中取出一颗珍珠耳坠,对着面前的玻璃要试戴上去,她撩开头发,熟稔地把耳针穿进耳洞,可却在穿耳堵时稍稍犯难,光线和视线都照不到的地方,手指无端打滑,一声清脆的掉落声没入钟摆的律动里,刚欲俯身,却被汪铎推拦下手指,她就这样望着他俯身于自己脚边,拾起地面上的银色耳堵……
在那一刻,她的目光悬停在了拾起耳堵的那只修长精致的手指上,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人的手——
那一双她从十六岁时莫名开始在意的手指,在拥挤的地铁里为她解开缠绕成团的耳机线,在被暴雨淋刷后为她解开濡湿的鞋带,以及无数次,为她纾解长存于欲望深处的死结……
“别急,我帮你。”
当这双手触碰到她耳垂时,她条件反射地颤了下身子,呼吸乱了,她意识到身边人并不是他,手自然也不是他的。
她撇过眼神,默许汪铎的触碰,心神却早已游走窗外。
“你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低若蚊蝇,缠在她的耳廓之外,两人如被笼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所有禁忌的话与事,在此刻得到了片刻释放特权。
“我在想…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是因为这些年在我身上投入了过多的心力,才‘爱屋及乌’的吗?”
“我记得很早就回答过你,林影。比起一个人横冲直撞求一个既定结果,我更欣赏重头再来的魄力,你的魄力,我见识过,就像是初尝的红酒,口味虽苦涩,可回甘无穷。哪怕只有那么转瞬即逝的两三秒,我也想多尝几分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