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杂种是谁的?还有脸把她抱回来?!”
林济东声嘶力竭的叫喊,震得小如星哭声连连,偌大空旷的会客室里,像被丢进了颗手榴弹,爆破得彻底,憋闷到窒息。
江月龄穿着真丝睡袍,立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着打量着楼下这一片兵荒马乱,揉着太阳穴提醒:
“老林,有什么话去你书房说,大晚上我懒得听这些污糟事。”
书房里,面对父亲狗血淋头的呵斥,林影有备而来——
“爸,我们做了十几年的父女,你从来没认真听过我说话,但今天这些话,你非听不可。”
她捋清楚思路,娓娓道来:
“自打你入赘江家,你就在想方设法兼并股份,因为不甘心屈居妻子身后,同时又不得不委身于江姨的资产。当年我这私生女被送到这,江姨就已经开始忌惮了。为了维持你在妻子面前的形象,你多年来对我不理不睬,事事让步。你把我嫁到严家,就是为了姻亲联合受益,严松那些利用我嫁妆的名义投资的项目,其实都有你掺手吧?
这十几年来你对我,一直都是利用大于感情,我对你唯一的价值就是替你维系利益关系。”
被戳中了私欲的林济东,脸色不悦,妄图驳斥,
“当年你母亲一声不吭地把你送到我面前,隔天就跟着新人去逍遥,出车祸把自己作死了,就是活该,你做了我女儿,我把你养大,这就是宿命!”
“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你对我有没有感情也无所谓了,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你现在这样子,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凭我还是你女儿,凭我孩子的父亲是江数!”
她约略提高了嗓音,心却在剧烈跳动。而林济东本人,却因着这句话,直接石化在了面前。
“这事除了你,我谁都没有告诉,包括江数本人。你应该明白,这件事一旦公开,对所有人都没好处,但只要它是个‘秘密’,那就只会对你有益。”
林影与江数作为子女,原本就享有集团大量股份,直系血亲自动继承股权向来写在公司章程里,而林济东作为公司第二大控股人,这些年早就在筹备家族信托计划,只要林影作为监护人的身份代持孩子的股权,利用江数母子对此关系的不知情,再玩一波暗度陈仓,这对林济东来说,绝对是他在集团翻身时最大的筹码…
正如林影所说,这事若是现在公开,舆论的唾沫星子会把他和整个江林溺毙,但若是按下不表,当个杀手锏默默留在他手里,哪怕只用来威胁江月龄的吞并,也足够让林济东动心。
“我可以配合你立一份协议,若有需要,我和我女儿的股权可以无条件赠予你,当然也包括江数作为她生父的那份……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你必须替我摆平严家人的纠缠,我要我女儿的抚养权,并且今后,你也好、江严两家也好,谁都不许涉足我们母女的生活。
第二,如星的生父不知她的存在,你作为外公,又是最大受益者,我理所应当要为她索要赡养费。除此之外,作为你的女儿,我还要当年你以嫁妆的名义,给我置办的所有仍属于我个人名下的资产和不动产。
林济东,不管你有多看不起我、多厌恶我的所作所为,但这些东西,本就是你欠我的。”
在迄今为止的生命里,林影最难忘的场面有两个。
一个是五岁那年,母亲将她送到江家门前,自己则决绝转身解脱的背影。另一个,便是与父亲谈判之后,她抱着两个月大的女儿,从江宅大门,冒雨离开的那一刻。
她就在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在她浅薄的记忆里,五岁之前生活算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悠游自在。
不懂什么困境烦扰、前途无量,只晓得每天回到家,穿过弄堂内外的烟火,回到自家堂屋,吃到母亲做的饭,便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但他对母亲而言,却是亲人一般的存在——这便是周若的男朋友。
林影对他有点印象,总是路过堂门口,蹬着个自行车,时不时朝家里的内窗吆喝,每当这时候,周若便会暂时放下手里的活计,笑容满面地朝同样咧开嘴的男人招手回应……
“这是我女儿阿影。”
男人对她同样咧了嘴,不过笑得可没有在堂子下一半好看,长大后回想起来,林影才明,那种笑容便是敷衍。
不出两个月,这里便像是男人的第二个家似的,来的熟门熟路,走得匆匆忙忙,有时候撞上小林影,他脸色尽是踌躇。
有一天她忽然问周若——
“妈妈,秦叔叔会做我爸爸吗?”
然而周若听了这话,正穿针引线的手一颤,半天才摸了摸她的脑袋,反问:
“你想要爸爸吗?”
虽然她对那男人没什么亲近,但看到这段日子以来母亲的笑容满面,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点头。
可点了头之后,周若的脸色并没有变得更好,简直与她在男人面前脸色判若两人。
又过了一个月,林影便被告知——自己要被送去爸爸那里了,周若承诺,“你在那里会有更好的未来。”
“那妈妈呢?”
“妈妈…也会有自己的未来,但永远都是阿影的妈妈。”
可母亲食言了。
把她丢在了别人家,一个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一个对她爱答不理的继母。
和周若当年一同车祸丧生的,还有她的新婚丈夫。
据说两人当时刚领证,打算出去度个蜜月,那天倾盆大雨,视野极差,他们的车在国道上遇上货车追尾,连人带车都翻了过去……
后来她才明白,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血缘上的所谓至亲,都希望她能从自己生活里消失。
母亲因她的存在,不得安心组建新的家庭,林济东因她的到来,自觉在妻子面前无光,江月龄因她的出现,也处处对丈夫提防。
她就像是个活靶子,存在的意义就是讨人嫌。
所以多年来,她最擅长的事便是顺从,顺从到看不到本我,顺从到稀释感情,乃至稀里糊涂地与所谓“正确”的人结婚。
可是这样的顺从,并没有换来真正的正确。
与江数的偷情打破了所有,她一天天地偏离轨道,像是烧尽所有木材库存的动力火车,驶向注定的终点,撞得头破血流……
就像是卧轨而死
的安娜卡列尼娜,可卡列尼娜的人生就在那一刻结束了,而她却还活着。
不过有的人不认为她还配活着。
严翊明警告她:“我若是把你的事情说出来,你后半辈子就毁了。”
但从江家冲出来那一刻,她喃喃自问——
“这样就算是被毁了吗?”
反正她回不到正轨了,只能错下去,可错下去又能怎样?
她就在那一刻理解了周若,或许她将自己送走,并非出于女儿是累赘的想法,只是因为在那样一个时代,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孩子,只会拖累两个人的人生。
但她若跟了林济东,至少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而周若,也有更好的人生选择——虽然结局唏嘘,但至少,那是她自己选的。
可现在时代变了,她或许可以尝试着,为她和女儿开辟一条新的路。
她不想孩子认一个错误的家庭,也不想自己的错误再反噬给孩子,更不希望女儿像她一样——从一出生,就被锁在了牢笼里。
离开这些人,她要自己的人生,也要孩子有自己的人生。
这就是五年前,林影离开江家前发生的事。
第57章 及时雨
江月龄的到来让林影明白,当年与父亲的交易或许已经发酵。
她也知道,一旦东窗事发,公司股东董事也好、社会舆论也好,对谁都不会友好,所以江月龄自然沉不住气——
“你拿你的名誉去赌你和女儿的未来,简直阴险蠢笨到极致了!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一旦发酵,谁都别想全身而退。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谁给的?你恨我,恨林济东,但没有我们,你又哪里来的这些资本和底气重新开始?!”
早在当年和林济东做交易的时候,林影就已经料想到有今日,可若不那样做,当年的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脱身。
她最大的筹码和最想保护的,是同一个人。
就是女儿如星。
“我当时的名誉早就烂透了,守着那东西我只会把自己逼死。我没管过公司,没有你们的大局观,但我知道,林济东当年肯应下我这样的要求,问题根本不在于我做了什么,而在于你——是你们这么多年来失败的婚姻,让他非要对你做到这么绝!”
哐当——
江月龄手里的杯子掉落下来,水渍溅上了照片,她看到照片里的江数和如星,笑得灿烂无虑……
林影抽了两张纸,淡定地将水渍擦干,将两张照片放好,交还给她…
“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江数,即使是他从香港回来这段时间,我和他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是说过他喜欢我,但我没答应要和他重归于好,甚至…我们从来都没‘好’过,他也不知道如星是他的孩子。但我不在乎这个,我只需要知道,如星是我的孩子就够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当年一定要离开家吗?因为只有离开你们,我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哪怕是我的龌龊和懦弱。我是犯过错,也犯过糊涂,但谁没犯过?活得越久,就犯得越多。所以你也好、林济东也好,你们的恐吓根本威胁不到我。”
她当年敢朝林济东提那两个条件,也是与靳泽反复确认了细节后,自己总结出的方法。
靳泽作为业内顶尖的律师,职业操守这块他早有耳闻,尽管与江数交情不浅,但林影毕竟是本着委托人的身份与其交涉,他懂分寸,自然不会乱讲话。
可经历了严翊明家暴离婚的案子后,林影已经懂得了明哲保身的意义,她要尽可能的,从源头扼住一切会露馅的机会。
因此在面对孩子生父是谁的问题上,她只字不提具体的人和事,只提问题和要求,询问具体操作的可行性和局限性,靳泽自然知无不言,也多字不问……
以他的聪明劲儿,或许早将真相猜出个七七八八了,但林影不在乎——口说都无凭的事,猜出的真相又如何有凭?
“我不知道林济东这些年,对这件事到底如何运作的,但我当年离开后,他除了定期将如星的抚养费打过来之外,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更没有其他人以他的名义私下联系过我。
自始至终,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以波及到我和女儿,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算信守承诺。”
可江月龄的脸色早已沉得发黑,她冷嘲——
“那是因为他还没找到好时机,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逼着江数结婚?还不是因为他这些年一直在兼并股份,隔离资产?你知不知道,你当年那么一闹,他的算盘敲得更响了,不然何必要来质问你?你这始作俑者倒是置身事外……”
“你今天来质问我,无非就是想来确认这件事,再不过,就是劝我离江数远点,对吧?”
江月龄不答,但从她眦目里,林影知道这是默认了。
她沉默了许久,脑子里推演了无数可能与画面,终于提出——
“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那我也没有辩驳的必要。当年我虽与林济东做交易,但并不代表我们是一条心,现在……如果江姨你肯信我,我也可以和您谈条件。”
“你还想谈条件?”
“您今天着急过来,除了利益拷问,应该就是想护着江数吧?”
闻此一句,江月龄果然眼神一软……
“天下没有不在乎孩子的母亲,只是在乎的方式不同罢了。我从小在您身边长大,知道您和江数一样,不善言辞,也吝啬于表达感情。
就像您说的,如果林济东真的在谋算些什么,真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我希望…您能不要让舆论波及到我女儿,至少,别让她出面,我不想她这么早就面对这一切。”
还没等江月龄开口表示,林影紧接着谈及——
“作为交换,我答应你今后再也不和江数来往,我会带着女儿,去别的城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