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她眼神忽然明亮,“那是不是就不用道歉了?舅舅不会和如星计较的吧?”
……
这场闹剧被及时赶到的应侍和靳泽制止了。
靳泽拿了自己的一套备用西装,让应侍带江数去了休息间,江数此刻心神忐忑,连打领带的手都转错了几次…没办法,他太着急了,他太想赶紧再出去见她,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但他不确定,她是否都想答……
万一她走了呢?这些年她一直躲着自己,今天冷不丁重逢,也一定在计划之外吧?说不定趁这个空当,已经溜了呢?
从休息室出来后,他就像个隐形雷达一样,用尽全身解数去搜寻整个会场的人脸,生怕错过了什么,直到靳泽拍了下他的肩膀,指了下二楼甜品休息区的窗帘附近……
“她本来要走的,女儿贪吃,一直赖着不走,她追着孩子才撞到你。我把提拉米苏交给她女儿,才让她多留了会儿。”
江数直接朝那边走过去。
林影显然已接受二人狭路相逢的现实,主动问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回香港吗?”
“三天前回的。那边业务稳定了,以后我常驻上海。”
林影似笑非笑,“这样啊。”
“你呢?工作生活还顺利吗?”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点头,“还算顺利吧,我生了她后跳槽了,现在是藤春旗下画廊的合伙人,也算是个‘小总’吧?当然了,跟江林的生意没法比。”
“还住在那个公寓吗?”
“没,我现在住徐汇,公司附近,如星的幼儿园也在那里。”
江数盯着如星的眼睛看了会儿,“我以为你会把孩子交给公公婆婆呢。”
林影眉睫一颤,窘然摇头,似乎并不想多解释:“自己的孩子当然得自己带才放心。你呢?回来有别的打算吗?”
他默认林影指的是婚姻方面,倒也不瞒着——“暂时没有,还单身呢。”
或许是当着孩子的面,再多的话也不好多问,林影只是一味地点头,眼神游离,并不肯老老实实地放在江数身上——可对方的眼神,却近乎像胶水似的,只黏着自己,快要把她看透了似的。
林如星不紧不慢地舔着甜品调羹,抬着脸,忽闪着眼打量着江数,“舅舅,你喜欢我妈妈吗?”
……
小孩姐这发言,瞬间让人窘得发麻,林影直接把她的调羹没收——
“你瞎说什么呢?”
“舅舅一直盯着妈妈看,我好奇嘛……”
“你好奇什么?”
林影故意打断她的话茬,接着就是一通教育——
“刚刚你撞到舅舅,害得人家衣服都脏了,还嘴硬说是妈妈害的,妈妈平时怎么跟你讲的?还记得嘛?”
“……维护自己不丢人,但不许推卸责任。”
说罢,林影使了个眼色,如星略撅起小嘴,抬头望着江数道歉,
“舅舅对不起,如星不小心撞到你,把你衣服弄脏了……”
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嗫嚅着的语气,冷不丁就触到了江数内心那块很久未被触碰的柔软,他不禁蹲下身子,将自己与如星的视野相叠,郑重表示——
“没关系,我衣服多,不在乎这一套两套。”
……
空气骤然冷了三秒,如星回头,摇着妈妈的手,稚气十足,像是早知如此地说:“你看你看,舅舅就是不计较啊。”
对于女儿的语出惊人,林影是早有预料的,但江数对于小孩子
依旧一视同仁的语音语调,林影可是一点没预料。
她突然明白,女儿这活跃又耿直的脑回路是遗传谁的了——噎人绝对不是她的强项。
“行了行了别吃了,妈妈待会儿要赶回去工作,跟舅舅说再见,我们要走了!”
林影一把将女儿半扛至肩膀上,脱离地面,朝江数使了个道别的眼色,立刻离开了会场,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给江数。
除了趴在她肩膀上的如星,还一脸无辜的朝他挥手……
他也不自觉伸出了手,配合着她的节奏,在空气里挥了挥…直到再也看不到母女俩的身影。
“怎么样?孩子还是很有趣的吧?”
靳泽只能用拍肩来拽回江数的注意力——
然而江数也不傻,那会儿换衣服时,他就已断定——二人今天有此遭,靳泽绝对知道些什么。
“你跟林影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特意请她来百天宴?”
靳泽假装欲言又止,只好坦白:
“其实也没什么,当年林小姐生了女儿后不久,主动来找了我,咨询了一些和抚养权相关的法律问题。不过你放心,最后没有闹到对簿公堂,她也没损失什么。”
“抚养权?怎么回事?”
靳泽却摇头:“抱歉,虽然是好朋友,但这些涉及到委托人的隐私,我不方便透露细节,和你说这些,只是解释你刚刚的问题——关于我今天为什么会请林小姐来。
你要是真想知道当年的事,我建议,主动问当事人,毕竟,这也算是你们的家事。”
第19章 旧时情
林影回到家时,大门上贴了张粉色欠缴通知单——上个月收缴系统坏掉了,缴费无法入账,维护好之后,每天事情太多,一来二去就忘了补上。
她撕掉通知单,拿钥匙转锁时恰逢邻居回来,如星大声招呼——
“你回来了馨然阿姨?”
程馨然是林影户内的邻居,也是她现下最好的朋友。
两年前,她们便阴差阳错,共同住进这一户套内,林影租的两居室,程馨然是一居室,两户共用一个公门和走廊。
这场缘分还要追溯到六年前,那个出逃的雨夜——程馨然便是当年的小程。
“小星星又陪妈妈一起下班了?”
程馨然欠身摸了摸如星的后脑勺,忽想起:“我今天去了静安寺,排队买了两份蝴蝶酥,给你分一半呀…”
此时公门打开,林影见势推脱:“不用不用,你忘了今天是靳律师孩子的百天宴,我带她去吃了一堆甜品,再塞她该长蛀牙了。”
“哎瞧我这记性,要不是今天委托人急招,我怎么也得和你一起去,靳律现在可是我大老板…”
“放心,你那份礼金我一起随上了。”
当年她还在物业上班的时候,偷摸自己考初律,后来找工作碰壁,还是经林影的介绍,才得以正式入职靳泽的律所。
一进门,林影先把水果、菜肉搁在了灶台上,她家的厨房在公共区域,如星跟着她,眼睛却直直盯着程馨然手上的蝴蝶酥…
看出小孩子的贪吃,程馨然应景一放——
“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放保鲜室,慢慢吃。”
如星笑着叽喳:“馨然阿姨,我今天吃到了超级好吃的布丁,和上次你带我去排队两小时的,一样好吃!”
“是吗?那你今天还真是有口福了!”
“可是妈妈不想我吃,还追着我跑,把舅舅的衣服都弄脏了…”
如星的表达力已是同龄人里很出挑的了,但毕竟只有五岁,逻辑上总归差点。
比如这句话,程馨然就没闹明白。
“什么舅舅的衣服?”
林影把外套包包放回了卧室,走回来边围上围裙,边朝程馨然解释:“哦,靳律师是我哥的朋友,今天在宴席上,正好撞上了。”
“你哥?是你继母的儿子?”
林影“嗯”着,手边忙活着把土豆洗好、削皮、切丝……
“他之前一直在香港,现在回来了。”
程馨然点着头,没再追问。
这几年来,她与这母女一直相处良好,关于各自的背景也交过心,但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余的,程馨然也并不刨根究底。
她大学读的是法学,但成绩平平,对未来从事本专业这事将信将疑,当年刚毕业,便顺从家里介绍,去了物业上清闲的岗位,但日复一日的乏味教条工作,着实令她开朗的个性水土不服,结识林影,已是她彼时工作里一味少有的调味剂了。
继当年林影雨夜出逃之后,再听说她的消息,竟是严翊明的噩耗,再便是听说她怀孕了……
严松毕竟是江林集团的骨干,持股比例仅次于林济东,儿子出了事,被卷入舆论也在所难免,那时候网络媒体一顿发酵,带出不少话题热度,连带江林集团的股价都涨了呢,更别说严翊明作为画家,活着的时候作品无人在意,人一走,倒是遇到不少伯乐青睐呢。
甚至还有些阴谋论,说这是江林集团的自导自演,为了利益名誉连儿子都可以牺牲。
不过程馨然还是更倾向相信——严翊明的死只是被用来给江林集团炒作,并不是严家本意。
尤其是严太太本人,当时任佳慧回来收拾儿子遗物,那出来进去眼睛都没睁开过,倒是一旁的林影,跟在婆婆身后,手里拎着散物,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同事八卦说她是伤心过度,流不出眼泪了,可程馨然却不以为然,与其说她是伤心过度,倒不如说是麻木。
那时程馨然在工作之余准备法考,因讨厌一成不变的工作氛围,想要多条选择,她觉得,上学时候做不到的事,未必以后都做不到,不试试怎么能行呢?
就在她拿到初律证书,写好了辞职信的后,听到同事们又讲起了严家的八卦——
“哎,我今天看见小严太太拎着个箱子走了,脸色跟刚死老公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不是刚生完孩子吗?走去哪?”
“你们没听说吗?她老公死之前,夫妻感情就不好了,正好在闹离婚的时候老公出了事,结果她被查出来怀孕,才将错就错帮着公婆又主持葬礼又怀孕生子的…”
“那她现在走就是跟严家撇清关系?那孩子怎么办?严家人怎么可能妥协?”
对方撇嘴摇头,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哎你说,小严太太当初干嘛要和老公离婚?他俩也算是门当户对,有钱有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谁知道,他俩结婚也没多久,老公还总出门…说不定是寂寞了吧?”
“啊?寂寞还怀上孕了啊?”
所有的八卦轶事里,女人总是最易被津津乐道,也是最容易成众矢之的的,这种调侃、揣测甚至是讽刺,没有来由,只为了给大众的茶余饭后塞塞牙缝,图个乐。
在严家丧子这一连串的故事里,林影自然成了这个被说道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