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李映桥的眼睛牢牢盯着屏幕,忽然间,她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监控器上。
潘晓亮几乎也在同时发现了钱东昌的踪迹,立马放大监控位置:“他好像进八号点位的剧场了!”
***
八号点位安静的恍如隔世,好像当年画城小学宁静的午后,无论外界多么喧嚣,梁梅她们发出任何声音都会被捂在潮湿的棉被之下。
而这里,也是今天整个小画城沸反盈天的游园活动里,最安静的地方,所有的热闹,到了这里,都将变成一度无形的墙,自动阻隔开。
八号点位可以说是人员爆满,更像是一个正在营业的网红咖啡厅,几十张桌子排布均匀整齐,座无虚席。一有人离开,立马就有人补上,还有眼尖的服务员立马上前利落收拾干净,再沉默着递上一份菜单。
有人看着电脑似乎在写方案,有人正埋头拼图,有人奋笔疾书,也有人什么都不做,只是放空,宛若进入了午间时段最忙碌的星巴克。
唯独,在咖啡吧台的侧门有一块两米长的黑色幕布,拉得严丝合缝,透不出一点儿光,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那里会出现什么,因为在半小时前,出现了一波一号点位才有的丧尸。
“砰——”
一声沉重地闷响忽然剧场里炸开。
下一秒,一个肥硕的人形从剧场的二楼玻璃橱窗猛地坠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只不过地板经过特殊材质处理,是软的。
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地望过去,但光线太暗,没有人看见地上渗出的血迹,看见了也不会觉得太奇怪,毕竟那些浑身烂疮的丧尸都时不时出来给他们续杯咖啡。
只有钱东昌自己慢慢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一片猩红。可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同感,一点儿没有,甚至都没有找到伤口。
他颤巍巍地想要撑起身,手刚按上去,就摸到一股粘稠、温热的红液。真是他的血!
他猛地抬头,二楼那扇橱窗后,他好像看到一张酷似俞津杨的脸,在那冷冰冰的玻璃后方居高临下地冲着他笑。
那眼神讥诮又冷漠,似乎在说:钱老板,坠楼的滋味如何?
俞津杨没死,他来报复他了。
他发疯一般地擦拭着身上的血迹,一团团鲜红黏腻的液体一下子将他拽到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傍晚,被梁梅砸开脑袋的瞬间。
他被人送到医院,医生护士一听他是老师,都围着他,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问他到底怎么弄的,他说加班自己摔的。大家都唏嘘。他带病坚持上了一周的课,那年评上了荣誉教师,丰潭日报的记者看见他,为他的鞠躬尽瘁的事迹备受感动,为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遍报道,学生们对他敬畏,一口一个钱老师叫着。
那时他荣誉傍身,春风得意,无论做错什么,都有人为他辩经。
那些女老师们,哭哭赖赖半天,根本没人关注她们说的什么,因为连校长都只盯着她们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的胸口里。
为什么画城小学能一直这么安静。
因为又不是他一个人这样的。
“服务员!服务员!”他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声叫,他指着自己,又指向二楼的橱窗,“没看见吗!我摔下来了,我流了这么多血!你们瞎了吗!楼上有人推我!”
无人应答他,
只有几个游客或茫然或冷淡或看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完全没人有动作。
“喂!”
“你们都瞎了吗!”
“杀人管不管啊!”
毫无回应,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只冷漠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站在舞台上却没有追光灯、演技略显粗糙的小丑,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莫名恼羞成怒,这群人竟然比他还恶劣,口不择言吼道:“我他X的!老子钱东昌!老子钱东昌!老子有钱!老子上过很多女人!你老子的!你们都是傻子吗!我刚刚还杀了个人!我把他从楼上推下去了!聋子!一帮聋子!”
所有人只当是一部排演好的情景剧,压根没人当真。
钱东昌再次抬头看着二楼隐在黑暗处那个高大的身影。
这人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不对!俞津杨死了,他也摔死了,这是地狱!
对,这里才是真的地狱!不然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冷漠。
他们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发声。
他们是人吗?
对,他们不是人。
甚至还有人好像感觉到吵闹,不耐烦起身离开。
而这时,钱东昌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才看到对面的墙上,有一张规则提示——
「八号点位:各位尊敬的玩家,在这里只需要完成一个任务,无论发生什么,请保持静默,不交谈,不发声,不和任何npc进行交流,直至完成手上的拼图任务,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一旦发出声音所有羞耻分将重新回到满分。如果认为无法完成任务的玩家,请自行提前离场,不要干扰其他玩家,谢谢合作。
(本项目场景相关材质全部为假道具,地板是特殊材料,玻璃也是特殊材质,不会损害任何npc的身体健康,请各位玩家放心)」
所以这不是他的血!
他大脑轰然一声!他刚刚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地上和他一同摔落的对讲机,忽然好像连接上了信号,绿灯嘀地亮起——
“钱东昌,”对讲机里响起一个清亮干净的女声,如清泉打破剧场的沉闷,平稳、清晰,铿锵有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八号点位,没有人比你更让我感到欢迎了。”
“怎么样,我的荒腔乐园,好玩吗?”
“不管是今天还是二十年前的画城小学,你敢让她们说话吗?但抱歉,这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紧跟着,门口脚步声沓杂而又坚毅。
游客们瞬间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我靠!这他爹的竟然不是演习!
警察们推门冲入,几个人蜂拥而上,一把将钱东昌的脸摁在那面写满规则的墙上,“别动!”
钱东昌都没理解这面墙上的规则为什么是这样,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他忽然大笑起来:“一群傻子!你们都是傻子!”
“闭嘴,有你说话的时候!”其中一名警察呵斥道,利落从腰后摸出手铐试图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扣住,却发现这丫的手短得离谱。
警察嫌弃地啧了声。
只能又给他翻过面来,勉强从前面扣住。
“老实点!”
警车逐渐远去,川明街游客也散得差不多,李映桥回到办公室脱掉脖子上的胸卡,直接抓起外套就往楼下飞奔。
俞津杨跟着四一哥的120去了医院,她打了辆车,在楼下,等她,不等电梯门打开,她人都要贴到门上,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然而,她下楼看见那个身影站在景区门口的办公室的路灯下等着她。
他身上就披了件羽绒服,里头还是安保制服,这身衣服她今天在社交网络上刷到无数次,孙泰禾、钟肃、还有俞津杨。
他人气最高,大家都很喜欢他,说他温柔耐心,很有教养。是这个俞津杨,这个终于被人看见的俞津杨,她小时候其实总替他觉得委屈,明明其实已经很优秀,却总是因为这个荒诞的四一哥,被人架在火上烤,收获一些莫名其妙的嘲笑。
但他还算不卑不亢,没把那些眼光当回事,他一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他人生路上,有很多重要的时刻,都是在等她。
就好像现在,他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安静又耐心地等着她。
好像等了她很久很久,从几岁的时候开始等,她已经不记得了。
两人就隔着几步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一对上就再也挪不开的眼神,彼此深深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好像在和今晚的月光对抗,看谁现在这种无声的试探中败下阵来。他俩好像从来都不肯跟对方认输。
只是,她积攒了一整晚的恐惧和后怕在看见他的双脚稳稳踩在地上的瞬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个箭步冲进他的怀里,压抑的哭声一声声,好像断了气,闷在他硬邦邦的胸膛里:
“我再也不看柯南了,俞津杨。”
第九十四章
冬天的夜晚又冷又黑,寒气渗进骨子里。
约莫是新年第一天,冷得格外新鲜。
俞津杨套着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罩在他的安保服外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唯独那圈昏昧的路灯光,偏偏为他流利宽阔的身形,描出一道孤独的边。
衣摆长到膝盖处,他肩宽高挑,静立在路灯下。鼻梁高挺,眼尾上挑。皮肤白得像一块能被月光泡透的冷玉。细看之下,安保服上有干涸的血迹,只是隐晦地藏匿在羽绒服之下。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站那,等人。
安静疏离得像一尊雕像。无可挑剔的长相,英俊张扬,却也等得习以为常。
有那么几个意犹未尽的游客路过,目光不经意朝那边抛过去,立刻被那道清俊又耐心的身影攫住视线,好家伙,看样子又有姐妹干了票大的,叫这么个极品在楼下苦等。
这个男人气质出众而特殊。冷静自持,却没有高人一等的气场,看着冷峻不易靠近,又好像分外包容。因为刚才她们笑嘻嘻地谈论他,他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悦,只是目光平静地站着。
漫长的等待里,他唯一的动作,就是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另一只手上的戒指。
那是他早上洗完澡出门戴上的。
李映桥典型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她可以不答应他的求婚,但却要求他戴着戒指。不戴她还不高兴,他觉得她有点坏,于是虎口卡着她下巴左摇右晃地冷笑说,李映桥,真没你这么霸道的人。
李映桥当然偶尔也有这种无理取闹的时候,高中她和卢应川走得近,却不许别的女生来加他q.q闲聊,他试图逼问她为什么,她却破罐破摔威胁他:我就这样,你必须和我还有妙嘉最好。你可以加,但不能回。
后来可能她自己想想,又觉得这样太霸道了,于是从善如流改口说,可以回,但一天只能回三条,多余的来找我和妙嘉充钱,五毛一条,十块钱包月,你觉得怎么样?
俞津杨简直气笑,说信不信我给你俩都删了。
她又抱着他胳膊哼哼唧唧求他开恩:不要啊,喵喵大人。
他那时浑然不觉自己的心跳为何总被她左右,只当是少年心性,总飘忽不定。
谁知道,长大依旧是这句:我就这样,你戴不戴。
说这话时,他俩在做什么。
哦,当时他正低头拆避孕套。
她向来惯会给人铺台阶的,尤其在这种时候,她盯着他拆东西的手说:“喵,你的手很好看,又长又直,就是缺了点什么。”
他听笑了,单手撑在床上,把东西拆开后,眼神直直盯着她,这会儿是头也不用往下去,就轻车熟路地直接把东西戴上,膝盖顶开她的腿,在她耳边故意恶劣地说:“抱歉,你自己拒绝了。要么,你现在跟我求一次,我考虑考虑,明天答复你。”
她瞪他,还拿脚踹他,叫他全名:“俞津杨!”
他正好一把扣住她的脚踝,搭在自己的肩上。
毫不犹豫地,以一种从没用过的姿势缓缓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