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女孩是仙城二中的学生,身上还穿着校服,手环上还有五分的羞耻分没有兑换,刚在郑妙嘉女士负责的2号点位栽了个跟头——
任务要求在人流量最大的川明街口,换上指定的奇装异服,完成郑妙嘉语文课本上画的一系列行为艺术动作,五分钟内手环监测心跳不能超过110,超过110就算任务失败,因为你的羞耻心让你在意路人的眼光。
她俩纯粹是最近看小说打游戏熬夜太狠,睡眠似乎严重不足,心率都比一般人快一点,往那一站就100上下,没多久手环就开始滴滴报警。
整个游园的核心玩法就是:一起对抗那些阻碍我们前进的羞耻心,让世界彻底变成你的乐园,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你奇怪的举动而嘲笑你,审判你,但你要先找到自己。
3号点位的任务是:差生招商——只招差生!只招差生!只招差生!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但前提是你得向我证明,你是真的差生。
嗐!这不专业对口了吗?
俩女孩默默一击掌,这太好玩了。
然而,孙泰禾面无表情地照着台词问:“说说吧,不用拿成绩单,我们这儿不看成绩。我们这儿,只看能力。来吧,怎么证明你足够差。”
“我经常上课睡觉。”其中一披肩梨花发的女孩迫不及待立马说。
在孙泰禾这那叫小巫见大巫了,“睡几节课?能像我一样,从早上进教室一觉睡到下午放学吗?不行的话,那你还是有一不留神让知识进入你大脑的可能性。抱歉,我们这的标准是,我们只招没有一点儿学习能力的差生。有一点儿能力都不行。”
开玩笑,他以前在三中上学真不叫上学,叫补觉。
就这,他都还知道刘禹锡,字梦得,中考那年的魔音绕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李映桥和俞津杨这俩行货加起来的感染力,简直无可匹敌。
那披肩梨花发的女孩当然不服气,正是最孤傲的年纪,冷哼一声说:“怎么可能,你不怕老师点你名叫你家长啊?”
孙泰禾笑起来,李映桥太会派活儿了,这简直撞他枪口上:“差生会怕老师吗?只有老师怕差生的份。你out!你来。”
他看向一旁同样穿着仙城二中校服的高马尾女孩。
女孩看了眼同伴说,“我能一直刷短视频,不带眨眼的。”
“刷多久,一整天?不睡觉?”
“除了睡觉时间,都在刷。”
孙泰禾更是面无表情说,“现在有很多‘歹毒’的变态营销号,会把知识——比如英语单词,包装成一些猎奇视频,让单词一不留神就进入你的大脑里。也不行的,因为你还是有机会能学到知识。”
梨花头:“………”
高马尾:“……………”
紧跟着社交平台刷出一串类似帖子:
「孙泰禾是吧,记住你了,差生主理人。」
「别让我扒出来,你在三中上过课好吗?」
「不是,2号点位的妙嘉女士,你语文书上的猫怎么长着一张狗脸,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这历史就很悠长了:她的桥喵cp当初在梁梅的谆谆教诲下,有了一万块和十块的差距,一万块修理起十块简直更易如反掌,也是那个下午,一万块大言不惭说,你会不会怀念被我暴揍的时候呢?
十块冷脸说:狗会怀念那一天。
一万块则对她说,妙嘉,我现在就要看猫长着狗脸。
郑妙嘉可听话,三下五除二画好了。
高典毫不犹豫地海豹式鼓掌。
李映桥则意犹未尽地拿着画笔对着俞津杨的脸,瞳孔地震说:像唉!
只有俞津杨全程冷脸,忍不住把书拍李映桥脑门上。
当然不疼,她仰头哈哈大笑,有时候笑倒在他身上,十块直接炸毛:“李映桥,你没骨头啊。”
“有啊,206根,你要不摸摸看啊。”她那时候就纯混账,什么话都讲,然后看俞津杨脸红红的,她就舒坦了,又自己写卷去了。
那时候他们总忍不住逗他,李映桥更是明目张胆,手肘捅捅他:“你怎么总是李映桥李映桥叫我啊,多生分啊,高典都我叫桥桥。咱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俞津杨冷笑说:“又跟我最好了,前两天不是还跟高典说,让他游戏给你打两把,你跟他最好吗?郑妙嘉也没少跟你最好,李映桥,你的最好值钱吗?”
她气着了,好几天没理他,但他也不肯叫她桥桥,说死都不叫。
她哼一声,你最好别突然死了。
他也冷哼:“借你吉言。”
***
接下去是第四个点位:只要满足以下任意一条,即被判定为“职场伪咸鱼”:吃过老板画的饼、背过同事甩的锅、收藏过《三句话让老板为我升职加薪》等相关热门职场帖子以及团建发过朋友圈的。
满足三条及以上,你将是职场最强卷王,本点位会重新派发两点羞耻分。
吴娟作为“全家资助上班”的职场最强咸鱼王,对每位路过的玩家们表示很抱歉:“对不起各位——”
紧跟着社交平台又刷出一串类似帖子:「吴娟本名皇甫珊吧,怎么可以有人真的找到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
点位5,是俞津杨。但他这会儿不在位置上。
社交平台上关于游园活动的讨论正在悄然发酵,相关话题的推贴也开始逐渐攀升,高典时不时在群里发些网上的高赞讨论帖,然后一个人在群里傻乐,问他们怎么不笑啊,但压根没人搭理他。
直到暮色四合,川明街两旁街道的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在青石板路上渐渐流淌开来。
那天是2026年的元旦,小画城的冬天不比北方劈头盖脸的朔风凛凛,是慢慢渗进人骨头缝隙里的阴冷。
丰潭很少下雪,枯枝兜头,落在黑瓦片上、地上,很快便也化了,是泼不下来整片的白。
雪惯来落得很贫瘠,墙角的寒梅更是在这样寡淡的冬季里开不出属于它的艳来,便也知趣似的,蔫头耷脑地长在角落里。
俩仙城二中的女孩在景区里玩了一天很尽兴。这会儿正在疯子港的角落里拿手机拍梅花,小孩儿就是一点梅、一点雪够她们咋呼半天。
这边没什么人,游晓矾还有个棚在这边搭着,正等着最后一期的总决赛录制,李映桥就没在这边设置任何点位,怕人多了不可控。
但这俩女孩特意来找艾顶流录过的棚来打了个卡,刚站在那个大棚门口合完影,又被路边的小野梅吸引,走走停停,拍拍照片,两人好不开心。
只是刚才那一鼓作劲的兴头刚过去,要再从这条狭窄逼仄的疯子港走回去,便不由得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来。
“姜乐姜乐,快走,我感觉不太对劲,那里是不是有人啊……”
“你别吓我,这里有点黑,”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定睛一看,“好像是安保。”又战战兢兢地拖着脚步,往前走了两步,眯着眼睛看见了安保制服,才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啦,是安保——”
不等话音落下,下一秒,那道身影仍旧模糊不清,如同一团黑影好似一团巨大的乌云朝着她们碾压过来,直到在惨白的月光下露出一张堆着横肉虬结的脸,冲她们意味不明地狞笑着。
两人瞬间呼吸都停了。
“姜乐!快跑!”
巷子里一声短暂的惊呼,像一根银针落地,几乎很快消散在广阔无垠而平静的黑夜上空。
俞津杨决定等游园活动结束找李映桥谈谈,他不想再猜了,0315到底是谁的生日,为什么她的房门密码和生日都是这个人的生日。
如果真是张宗谐的生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很多事情他都没问过,他觉得自己能接受,也能忍。但他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换掉密码?
然而,当他从码头的石阶上刚要起身,然而,森冷的寒风骤然停滞,身后静谧幽深的疯子港传来几不可闻的声响。
俞津杨几乎瞬间把身板拉直,毫不犹豫地从石阶上弹起来,拔腿跑过去。
……
巷子里,空无一人,月光冰冷,将一条青石板路照得幽深而窄长,角落里的红梅被人一脚踩烂,鲜红的花瓣被人碾碎,好似一滩血渗进皑皑白又寡薄的雪里。
墙上有一长条的爪印,是人手。
***
一小时后。
晚上八点半,李映桥把正在扮演丧尸屠城的潘晓亮给叫回办公室。
她站在监控器面前,眉头紧锁,慢悠悠地一圈圈甩着手机说:“不太对劲,我一直联系不上四一哥,他今天一天都没出现,你帮我查一下园区的所有监控。”
潘晓亮一边调监控,一边回头张着血盆大口问:“你给唐阿姨打过电话吗?”
他整张脸就像一块被野兽啃过的烂肉,还有用极度仿真的皮肉纤维做得狰狞的裂口,暗红色发黑的血浆从他脑门一直流到脖子处,好像一只死了很多天突然诈尸的丧尸,全身又都泛着青白。
这种程度的妆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今天丧尸组差点吓坏不少工作人员,社交平台上关于这个的讨论度也很高,说做得比剧组还逼真。纵然有心理准备的李映桥,这会儿和这么一玩意儿独处也是吓得肝儿颤。
“打过,唐阿姨说他早上就出门了。我让吴娟查了,有他的入园记录,他肯定在景区里。还有你别说话,也别回头,就敲电脑。”
李映桥捂着眼睛,只是她从漏出的手指根缝隙里,看见了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她的眼神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拉直,盯着监控画面里那摇摇欲坠的身影,视线几乎在瞬间凝固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潘晓亮顺着她石化般的目光转过头——
“操!!”他几乎瞬间爆喝出声,旁边的咖啡直接震倒,洒了一桌,也没人顾得上收拾。
因为在10号点位附近居民楼的顶楼位置,有一道人影悬在护栏外,衣摆几乎在顶楼的狂风下猎猎翻飞着,那人却只是单手悬着,没人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吊在护栏外。
潘晓亮几乎破口大骂,这是干什么!纯心要我们死啊!这今天有人要是在景区出意外,李映桥直接要被请去喝茶了。
李映桥盯着监控器,这个监控器是区域监控,位置实在太远,夜色又黑,只能依稀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但她却还是眼尖地看清了那身衣服,是他们发的安保制服。
她立马抓起桌上对讲机,按下通讯,眼神死死盯着监控画面,因为是频道内的安保人员,她不敢太惊慌,声量也不敢太大。怕万一对方的对讲机还在身上,任何动作可能都会改变楼顶上的风势。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拽着潘晓亮冲下楼,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摁下对讲机上的5号频道,声音压得很低,很少用这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俞津杨,你在哪?我需要你帮个忙。”
对讲机发出片刻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后,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他声音比她还平静,只是带着一丝喘,甚至还带点爱莫能助的笑意,第一次安抚似的叫她小名:“ 桥桥,我这会儿帮不了你,我在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晚点,好吗?”
都不用等他说完。
对讲机的风声一进来李映桥那颗心一下子就被拉到嗓子眼了!
第九十二章
俞津杨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不管是中考惨遭绑架被打到差点要失明,还是到后来在芝加哥租房被人拿枪指着后脑勺——
他对这种危机时刻分泌出的肾上腺素可能都不如此刻对讲机那头的女人如果讲一句“对0315是张宗谐的生日其实我没那么爱你”来得蓬勃而汹涌。
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四一哥那条短信时的心情。
他可以接受她喜欢过别人,哪怕是张宗谐,哪怕她交往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人。但他无法接受,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的密码还是那个人的生日。
拿他当什么了?真拿他当舔狗备胎了。
当一个人好像不被珍惜的时候,连自己都开始不爱自己了。
顶楼的冷风嘶吼着,像一头饿极的猛兽疯狂撕扯着他最后的意识。
俞津杨死死抓着护栏,手指已经血色全无,骨节惨白得骇人。手背上的青筋无一例外地全部暴突,一根根连着他全身的皮肤,像为他自己织起一张狰狞的蜘蛛网,将他牢牢扒在顶楼外墙上。
10号点位附近是小画城从前的行政艺术中心,底楼是画廊,这里不是兑换区,和疯子港一样几乎没有游客会经过,只是安保用来划分责任制的一个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