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典也拿起跟着扫,眯眼道:“靠,纯情屎壳郎蹦恰恰?不是啊,偶像,这不会是你的工作微信吧?”
李映桥通过两人的好友申请:“当然不是,工作我另有安排,这我私人微信。”
俞津杨看着跳出来的对话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她问:“你以前是不是加过我?”
“没有吧,”李映桥也忘了,“也可能有一阵子搜过Q.Q号什么的,你是不是当时没通过。”
俞津杨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偏过头无语地盯着她看了两秒,见李映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你又没备注,地址还在安道尔——”
李映桥差不多也吃饱了,放下筷子,眼神凉飕飕地看着他说:“行吧,不怪你,怪我咯。”
“怎么敢啊。”他低下头去发送好友申请,笑了声。
李映桥这次回来才发觉,俞津杨长高了之后,连五官都更加匀称优越,从前总觉得他眼睛太大——其实他是不太标准的丹凤眼,在他小时候那张脸上显得过于占地方。
如今比例却很适中,眼尾微斜上扬,但又不是狭长那款,小时候更看着更秀气,如今褪去稚气,脸部线条轮廓清隽而流利,平直浓郁的剑眉更衬得这双眼睛内敛神气。
以前他自己还开玩笑说他是变形金刚,因为很多汽车灯都是参考的丹凤眼这个眼型,她和高典问他是法拉利还是保时捷,他说自己是柯尼塞格。后来李映桥在北京真见到一台柯尼塞格,才知道他也是个胡说八道的,人都不是丹凤眼的设计。
不得不承认,此刻棒球帽檐下那张冷峻帅哥的标准脸,确实是吸引人的。
私人酒吧的光半明半昧。俞津杨仍能察觉到李映桥明目张胆的视线,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本来想当作没看见,但她一直盯着他,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这么长久的凝视,如果他再无视,反倒显得他心里有鬼,于是他也微微偏过头,坦然将目光迎上去,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大大方方盯着他看,两人没了刚开始视线一相碰就下意识想要移开的局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李映桥瞧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换季时突然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旧T恤,有种被岁月洗礼过的遗憾,又好奇他还能不能穿。
“吃饱了吗?”他问。
“饱了。”
话音刚落,高典拿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店里来了俩客人,我得回去当渣男去了,你俩慢慢叙旧。对了,偶像,如果真决定留下的话,以后多多光顾我生意,小画城那个景区里现在住的可都不是什么好鸟,你肯定用得上我。”
说完,他一溜烟给跑了。
李映桥维持了一天完美体面的面具,终于在这刻破裂,回头冲着他的背影大吼道:“死高典,你别咒我!”
吼完一转头,余光瞥见一旁的人嘴角微抿憋着笑,眼角弯弯的。
“俞喵喵!”
“哎。”
“别笑了。”
“我没笑啊。”他非但没躲,反而还像刚才她直白的视线那样,毫不避让、甚至有些挑衅地对上她忿忿的目光。
他居然还把他一向宝贝的后脑勺亮给她,“这什么,李映桥?”
李映桥:“……你就那么欠揍?”
俞津杨这才收敛了嘴角,声音也冷淡下来:“只是看不惯你那么认命的样子,你刚才和高典说那些三六九的东西,比我太奶看起来都认命,老太太三不五时还能赛博娱乐一下,偶尔还能给人捧个哏。”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太奶和他侃的大山,“李映桥,我考考你,现在夸一个男的身材好一般都说什么?”
李映桥:“……”
俞津杨说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看到李映桥瞠目结舌的样子,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瞬间耳朵就炸红,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脖子上。
像被扔进沸水的明虾,瞬间就红得不像样。
他忙咳了声,“——不是,我没别的意思。”
李映桥反而笑开了,“你想说什么?”
等她笑够了,他才拿帽檐下的眼睛撇过头去睨她,语气倒是不紧不慢:“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刚才骂高典那样子才像你。”
李映桥一愣,冲他勾勾手大声道:“那你后脑勺过来,皮痒早说啊。”
他仿佛看穿她,一动不动:“别演了,越演越不像。”
“是吗?”李映桥挑眉,谑他,“俞喵喵,按你的设想,我现在出场是不是非得表演个胸口碎大石,还是要徒手劈块砖?不然就不是李映桥了是吧?”
“反正你不是。”他也逗她。
“那你说谁是,那个李映桥是什么样的。”
“那个李映桥,应该还在讨厌我。”
“胡说。”
“那你不是那个李映桥。”
“那你也不是俞津杨,毕竟从前俞喵喵说过要给我当狗的。”
他没再看她,拿起手机站起来,帽檐下那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见他微微别开脸,低声说:“是你自己不要的。”
“我现在回来了。”她却没动,坐在那看着他说。
“过期不候了。”
第二十七章
他说完,把桌子给她挪开,桌角发出短促的刮蹭声响,他侧身让出一条通道让她从里面出来,李映桥仍是没动,反而向前倾了倾身子,仰着脸去寻他帽檐下的那双眼睛,辨出这话的真假,好奇地尾音都上扬:“真的吗——以后不跟我玩咯?”
俞津杨只是将头撇到一边,低声说:“走不走了?”
“走走走。”李映桥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意兴阑珊地从他旁边走出去,还拿手状似无意地比划着两人的身高,“不过,你是怎么长得这么高的?真把腿截了一段啊?”
她目光看下去。
他没吭声,转身从吧台里拿了把伞,刚直起身,李映桥又站他后面:“不用伞,我开车了,直接从酒店的地下车库去商场就行。”
俞津杨看她一眼,还是把伞递给她,下巴指了指她脖颈处的红砂:“中暑别淋雨,放车里备着吧,下次再还我。”
李映桥愣了片刻才接过,“其实,喵,我是想找你帮个忙来着。”
俞津杨斜倚在吧台上,低头看着她,表情并不意外,反倒是默默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没联系,一回来就直接来找他,这么主动的李映桥,多半是真有事求他。
不然这么多年没见,她真犯不上这么对他。
他点头:“你说。”
李映桥眼神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嘴唇却始终被一根穿针的线紧紧牵着,显然有些难以启齿。
俞津杨没有催她,单手抄兜,人靠在吧台上看她,耐心地等她下文。
“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吧?”
“没。”他言简意赅,但有不少亲戚鼓动他爸妈给他相亲,这句他没讲,“你想说什么?”
他眼神像一片澄澈而温吞的湖,望进她的眼里,平静也温柔。
李映桥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对他讲出那些话,虽然她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但这么多年没见,他们如果是这样的开场,俞津杨恐怕是真的会生气。
于是她话锋一转,随便找了个借口,笑笑说:“没,我随便问问,那明天能陪我去吃个饭吗?李书记要说给我接风,我不是很想一个人去。”
当年他们几个高考成绩一放榜,李伯清还大张旗鼓在镇里要给他们几个摆升学宴,李伯清作风很老派,自从商人转型成功后,也开始整官僚主义那套,李映桥那顿饭吃得她浑身难受。
哪怕在外面磨历过这么些年,和李伯清这样的人周旋多少也需要些耐心,李映桥显然没有,她和梁梅在某些李面确实很像,至今他们几个都非常理解,当初梁梅为什么会找上她。
俞津杨迟疑几秒,宽阔挺拔的身形在酒吧昏昧的灯光下笼着她,人只是静静立在那,像棵生了根的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始终没作声。
这也不愿意吗?李映桥只好说:“喵,你当我没讲。”
俞津杨垂下眼皮,说:“好,等会儿地址微信发我。”
“哇,俞喵喵,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好说话呀!”李映桥笑嘻嘻地在他肩上拍了下,又开始后悔自己或许多虑了,刚刚就应该直接跟他讲,我能不能蹭一下你的上海户口,我想在上海给姝莉按揭买套小房子。
他率先推门出去,伸手去按电梯,没讲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夸你还不高兴了?”
“哪不高兴了?”他看她一眼。
“你要也烦李书记的话,就别陪我去了,我自己可以的。”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没事,”他说,“明天正好没事。”
李映桥冲他嘿嘿一笑,“喵,还是那句话,见着你真很高兴。”
鸦雀无声,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只听俞津杨声不着调,又回了句:“你少哄我了。”
再没搭理她。直到两人走到停车场,李映桥解开车锁准备上车,回头和他说明天见的时候,俞津杨仍是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说明天见。
其实李映桥也高了不少,她从小就漂亮出挑,初中的时候很瘦,看着有点营养不良,但因为她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即使套件灰扑扑的校服也在人群中很扎眼,唐湘和他说过很多次,小时候接他们放学,李映桥永远最好找。
如今她早也不梳那种紧绷勒头皮的大光明马尾,头发很随性地披散在颈间,唯有额前的碎卷胎毛还透着些少时的俏皮,尤其笑起来,和小时候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从前她整个人硬得像根旗杆子,眼神带着股不服输的锐气,如今她饱满而舒展,也柔和很多,像一片包含春情的树叶,她身上有着崭新的精致和成熟,也有儿时不服输的少年锐气。
李映桥扶着车门,见他没回应,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嗨~俞喵喵,说再见。”
“李映桥,”他叫住她,声音不算高,但停车场空旷,像石子掷入深水湖面发出的闷响,俞津杨双手松松地揣在裤兜里,站在原地看着她,“在外面没碰上什么事吧?”
“放一百二十颗心,一点事没有。”她关门上车,降下车窗和他挥手道别:“明天见。”
俞津杨人仰着坐在驾驶座里半天没启动,拿着手机划拉着微信来回翻了下,又泄气地扔进扶手箱里。
他刚刚应该问的,其实问一句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
尽管她给出的答案一定会是我很好,非常好,特别好。
其实,考上大学那年,他俩是同一天的车离开丰潭。他是十二点十五分的火车去上海,而她则是十二点整的班次去北京。他俩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看了彼此很久。
俞津杨身边很热闹,除了太奶奶和爷爷没来之外,家里能喘气的几乎全来了,就连他高中时养的拉布拉多都屁颠屁颠跟过来要给他送行,俞津杨抱着它亲了又亲,哄了好久才给它哄回车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李姝莉那天没有来送她,唐湘和俞人杰也没有发现人群中的李映桥,他们光顾着急赤白脸地和姥姥吵架。
因为姥姥偷偷往他的裤兜里塞了一个红包,被眼尖的唐湘女士扫见,立马就给没收了,还劈头盖脸地说了姥姥一通——
“津杨都这么大了,您别再动不动给他塞红包,这孩子就是被你们给宠坏的。再说,我们都提前给了他半年的生活费,您别再背地里瞒着我们给他钱了,再让我抓着一次,他生活费就减半……”
姥姥重新把红包从他妈手里夺回来,明明平时看着那么弱不禁风一老太太,那一刻力量却出奇的大,他都推不开,干枯的手掌牢牢禁锢住他的手腕,怎么都要把这个红包塞进他的口袋里,边塞嘴里还喋喋不休地保证道:“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以后保准不给了。他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这里,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一个人在外面有点钱才能傍身……”
“您每次都说最后一次。”
“好了好了,这事儿我说了算,妈,咱听湘湘的,咱疼孩子不是这么疼的。”俞人杰也就这时候不痛不痒地插句嘴。
俞津杨就这么听着姥姥和他妈各执一词地争辩着,不远处大姑和小姑脚步匆匆地从进站口跑过来,塞了两盒玉米饼让他带车上吃,还有一大袋零食,小姑不会说话,给他打手语,让他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俞津杨还没来得及道谢,大姑一上来也急赤白脸地又给他裤兜里塞一红包,他哭笑不得,于是他妈又劈头盖脸说大姑,同一番话连词都不带换的。
那时,他也马上要检票,就在这样闹哄哄的气氛中,他静静地看着对面站台上的李映桥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毅然踏上那趟北上求学的列车。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他们隔着人山人海的站台,彼此最后对望一眼,那时候丰潭还没通高铁,李映桥坐在绿皮车厢内冲他笑了下,眼神挺坚毅,却莫名令人发酸。
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不是再见,不是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