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桥这也才点点头说:“妈妈,我确实想。”
李姝莉回过头,继续默默刷碗,半晌后,厨房里的水声停下来,直到最后一个碗扣倒在沥水篮里,屋内突然静下来。
“那我们买。”
***
那年潭中开学特别热闹,门口拉了老长一条横幅——欢迎2013级丰潭中学新生入学。
李映桥起床收拾好自己,背上李姝莉新给她买的书包,叼了根油条就早早下楼去农贸市场等公交车。
出门时,李姝莉又给她塞了俩鸡蛋和二十块钱在书包里,拍拍她鼓鼓囊囊的书包给女儿送出门,特意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说:“看看你这次放学几点回家,要是还跟小学那样,咱这钱算打水漂了。”
“我现在跑得都没以前快了,老了老了。”李映桥话音未落,人已经一个箭步消失在楼道口里,只听噔噔噔一连串脚步声,大概没噔几下,脚步声就迅速远去。
李姝莉:“……”
她生了个弹力球么,就这么嘭嘭嘭弹出去了。
郑妙嘉高中选择寄宿,她直接在校门口等他们三个,高典和俞津杨俩坐着俞人杰新买的一台二手车过来,是黄色的,造型上看像只大黄蜂。李映桥和郑妙嘉老远看着一台车缓缓滚过来,速度几乎能和一旁的自行车赶上一个速度,因为开得过于慢,一旁的自行车都卯足了劲开到他的前头,不屑与他为伍。
两人坐在后排,车窗还大敞着,有种坐在迪士尼观光车上的吉祥物一样,凡是路过的学生都得看他俩一眼。
高典:“……节日哥怎么想啊?”
俞津杨:“……我不知道,我只是让他别开那台迈巴赫。”
俞人杰很着急,急出一脑门子汗和一堆爷爷,但还是保持镇定回头和两人说,“儿子,快,我现在把车门打开,你俩跳车下去,这个速度顶多蹭点皮,不会有事的,相信爸爸。靠,我就说这种二手车不能买,刹车片坏了。”
俞津杨和高典:“…………”
于是,那辆大黄蜂就这么一遍遍地在李映桥和郑妙嘉面前绕着圈。
每一遍,高典都趴在车窗上:“偶像,救命啊!!!”
李映桥:“……”
这怎么救,她又不是超人。
好在,交警叔叔们来了,救他们于水火中,高典一下车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连连给他们鞠躬,边走边回头还鞠躬,走出老远还惊魂未定,发誓再也不坐节日哥的车了。李映桥也趁机说:“以后别叫我偶像了,咱们都上高中了,高典。警察叔叔们才是你的偶像。”
“好了好了,要上课了。被你爸一耽搁,我们四个人都要迟到!”
“快,四万块,跑起来。”
“来,俞津杨,后脑勺过来。”
“警告你一下,梁老师说了,高中三年,你碰我后脑勺一次,罚你用斐波那契数列写检讨书,第一次免你一次,第二次开始50个字,第三次也是50个字,第四次100个字,以此类推……”
“梁梅是不是偏心你啊,凭什么只罚我。”
“我又没某人手那么欠。”
“好啊,检讨书是吧,俞喵喵,你等着,我给你写情书。”
“……李映桥!”
“叫什么叫,回你得重点班去吧,走了!今天放学要去看谭老师,别忘了。”
***
谭秀筠比他们想象中要年轻很多,看着也不像黑面罗刹,至少墓碑上的照片看起来太像,反而很温柔。这么看,五官像一汪平静的湖水,她笑起来的样子是湖水轻轻泛起涟漪,携带着春风的暖意,李映桥也能想象到她暴脾气发作时,会像梁梅一样,紧紧锁着前额,是一汪湖水里最湍急的涡流。
李映桥一直觉得年长的女人都像河流,她们大多数时候平静无澜,可也有波涛汹涌的壮阔,她们湍湍地赶着路奔赴着更广阔的海洋,可也在巍峨的群山间静静流淌着。李姝莉是这样的,谭秀筠听着似乎也是这样的人。
她与她静默对视着——
“谭老师,你好,终于见面咯,以后会常常见面。”
“我叫李映桥。”
“是梁梅老师最烦的学生。”
“但我会考上理想中的大学,再来给您送很多很多很多您吃不完的水果。听说您最喜欢吃水果了。”
———第一卷完———————
# 卷二:甲乙丙丁
第二十一章
二零二五年,丰潭。
丰潭的夏日总泛着些闷。那热气外面好像裹着一层濡湿绵绸的秋裤,拧又拧不干,散也散不开,脚踩在蒸腾的地面上,像是走进发霉潮热的蒸笼里。所以,这座城市一到七八月份,刮痧馆的生意就爆满。
李姝莉的刮痧馆向来生意冷清,可今年闷热得有点邪乎,其他刮痧馆人员爆满。她这边自然也落不下,接二连三地有客人进门来,给李姝莉忙晕头了,连自己女儿提着行李进门,也没察觉,只当是要刮痧的客人,头也不回地淡声说:“现在没空房间了,能等吗?”
身后的人没吭声,也没离去。
生意确实不错,李姝莉作为刮痧馆的老板娘自己都亲自上阵,按摩床上躺着一扇肉乎乎的大猪排,她正费劲地找着穴位,没听见身后客人回应,这才回头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能等吗?不能等去对面——”
李映桥站在原地,行李箱放在脚边,手扶着,嘴角咧开一道奸计得逞的笑容,哈哈一笑:“姝莉啊,你这么忙呢。”
李姝莉直直盯着她,视线像被磁铁吸住了,没接她话,而是“啪”一声在男人背上猛一拍,扬声叫柜台后头躲闲的人出来接她手里的活儿,“以冬,孟以冬!出来!出来!”
男人被拍得“嗷”叫了声,不甘心地说:“老板娘!别走啊,小孟没你这劲儿!”
李姝莉这几年变化不小,那个在饭桌上和朱小亮坐一桌吃饭都别扭的女人,对赤条条的大猪排也能耐下性子说:“先让小孟给你踩踩背,我女儿从北京回来了,坐了七八个小时的高铁。她肯定没吃饭,我先给她下碗面条,你等会儿啊,晚点我回来给你拔罐。”
男人趴在狭窄的按摩床上,肉都溢出了,抬头看了眼李映桥,说:“哟,咱们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生回来了啊。行行行,你去吧,让小孟来吧。”
孟以冬是李姝莉前两年招的学徒,年纪和李映桥一边儿大。在外面这几年,李映桥时常在电话里听李姝莉说起以冬,但从没见过她,两人也从没直接对过话。李映桥曾跟李姝莉索要过照片,但李姝莉说孟以冬害羞,不肯给,她也没强求。
此时云好友见面。李映桥目光静候已久,只见柜台后一个女孩儿懒洋洋地直起身,穿着件宽大的T恤和短裤,个头和李映桥齐高,剃着利落的平头,一条细蛇纹身从她锁骨蜿蜒至她的耳后,抬眼的瞬间刚好对上李映桥直白想打招呼的眼神。
孟以冬说话的气质,和她第一眼给人锐利狠戾的印象落了一大截,有种愣愣的木讷感:“映……桥姐。”
李映桥率先伸出手,笑笑说:“以冬,终于见面咯。”
孟以冬见过李映桥照片,很多。她隔三差五就给李姝莉发照片汇报近况——有单独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黯然神伤的,也有和朋友聚会大闹会所的,还有出去旅游时被羊驼吐了口唾沫的、被鸟屎攻击的,就连有时候水管爆了,家被淹了,正在洗澡的她也要顶着满头泡沫拍一张,发给李姝莉看看,她此刻正在吃生活的苦。无一例外,都挺狼狈的。
孟以冬第一次见到这么体面正经的李映桥,刚伸出的手有些无措地收回来,在T恤上来回搓了搓,才握住她的。李映桥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大方道:“你先忙吧,晚点聊。”
李映桥这几年被工作绑着,回来能待的时间少之又少,要么今天回来,临时接到电话就又得买票回北京,有一年春节都没能赶回来。李姝莉也不知道她这趟回来能待多久,保不齐接个电话又要走了,总之每次都很匆促。
李姝莉把摊子交给孟以冬,自己进了卫生间,一边拿肥皂匆匆搓着手,一边和女儿讲说:“桥桥你等下,妈妈洗个手,马上给你下碗面,是不是很饿了?你怎么这次回来没有提前说一声,不然今天我就关门了。”
“不用,我在高铁上吃过盒饭了,”李映桥靠在卫生间的洗手池上和她讲,目光却散漫地四处睃巡着说,“我这次回来会待一段时间,我打算给自己休个假。”
“啊?那个无良老板肯让你休假了?”
“没有,我辞职了。”她笑着眨眨眼说。
“那也行,”李姝莉是怎么都行,搓肥皂的手也慢了下来,“你真吃过了?高铁上的盒饭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六十块一份呢。”
李姝莉有一年出去旅游,吃过一次,至今回想起来都肉痛,“我不如咬我自己一口,肉还新鲜点。”
李映桥笑笑,微微侧着头,坦然自若地问李姝莉:“怎么样,最近丰潭有什么关于我的八卦吗?”
自从李映桥高考后,离开丰潭去了北京求学,丰潭反倒全是她的传言,毕业那年她刚实习,签了个医疗器械公司,但那家公司注册的名字叫晟之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也不知道哪个大聪明看见科技俩字就谣传她进了互联网大厂。
又不知道从哪年开始,谣传她改行去卖羊绒衫。有一年更离谱,那年春节公司一个重点医疗项目临时换将,李映桥作为从头到尾唯一了解项目的核心人员被迫留在公司啃盒饭,那年连春节也没回来。
没多久晟之美在网上爆大雷公司面临清盘,李映桥那会儿正在北京忙着找工作,也没回丰潭,但晟之美爆大雷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有人传她卷公司的钱跑了,也有说她陪老板坐牢去的,总之各种谣言甚嚣尘上,李映桥自己也跟看乐子似的,可见丰潭这么多年,就没能出个新的话题人物。
李姝莉关掉水,一边擦手一边瞥她一眼,“你只要少和你舅舅来往,谣言就没有了,你还不知道咋回事吗?不都是他在外面吹的?他和那个节日头那么多年死对头,高考你压过人儿子了,他当然要显摆了,逢人就发疯,说她外甥女在外头是个市场部大总监,这两年扶摇直上。路过的狗都恨不得撒泡尿给它照照,看看能不能显出个人形来,好让他接着吹。”
李映桥不吭声。
李姝莉转身出去,还是打算给她下碗面洗洗胃:“对了,前两天小糕点来过——”
门外,孟以冬正给大猪排擦精油,大猪排怒斥:“没吃饭吗!小孟!用点劲儿。”
李映桥经过好心递给她一张凳子,口型说:“抡他。”
“……”
不等孟以冬反应,李映桥被李姝莉揪着脖子拖走了,“少在那给我捣乱。”
“反正他也欠,我上吧,我劲儿大。”李映桥跃跃欲试说。
李姝莉没理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面条,回头看她说:“你知道膻中穴在哪吗?”
“我知道笑穴在哪。”李映桥嘿嘿一笑,两手装模作样往后背一戳,“点上了,哈哈哈……”
“……”
李姝莉翻了白眼,不跟她胡扯,把锅打开,往里头舀水说:“高典前两天来过,他也回来开店了,前两年在深圳创业,听说亏了他爸妈不少钱。哎,你们这几个小孩,这几年在外面都没联系吗?我听高典的意思,他好像也有好几年没见你了。”
李映桥正在餐桌上捡了颗花生米往嘴里塞,也如实说:“其实大学前两年还联系着呢,有一年我们还约着想去旅游来着,但谁放了鸽子我忘了,应该是喵吧,他不要太忙。后来毕业了大家都忙着工作,哪有时间天天联系,我和妙嘉都约不上,别说还要凑四个人的时间。高典开了个什么店啊?”
李映桥想起来,她和俞津杨似乎连微信都没加,他们高中的时候学校里还是盛行q.q,她的q.q分组里,他们几个还在她的特殊分组里,后来上了大学后,也都习惯q.q联系。等到微信无孔不入成为了最普遍的社交软件时,他们几个已经很少联系。俞津杨更是,在上海读了两年大学,就被他爹送出国深造去了,只是那两年刚好疫情,他想回还回不来。
李姝莉捏着面条等水煮开,下巴一扬,让她自己拿桌上那个宣传单页看,“我看不懂,反正也是什么按摩中心吧,这小子真行,一回来就跟我抢生意。”
李映桥拿过单页靠在墙上,定睛一看,笑出声:“这抢不了您生意,他那就小孩玩的。”
类似那种心理发泄中心,什么拳击手套、沙袋、各种泡沫棒、大锤、树脂爆浆液体之类的。还可以定制各种发泄道具,当然前提是没有人身伤害的危险。不然要是一个不正规,随时还面临倒闭的风险。
这种在大城市开还行,在小县城开这个,也不知道高典是不是钱多烧得慌,还不如开个麻将馆。不过她目光扫到最后一行,李映桥乐了。
小糕点怎么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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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二更合一)
李映桥回来这小半月足不出户,除开上周去了趟墓园,其余的时间窝在家里刷剧,报复性地补刷这几年因为工作落下的动漫番剧。终于在连熬两个通宵后,她中暑了。
其实小时候她身强体健不常中暑,俞津杨倒是经常被她捶出一片片红砂。可自从上高中后,在学业的高压下,她开始疏于锻炼,隔三差五就中暑,尤其高三,光刮痧已经好不了了。反倒是一直坚持练舞的俞津杨不怎么再中暑。
于是她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考出去,一定要考出去,一定要从这里考出去,考到名牌大学去。
其实一六年S省高考放榜还挺热闹的。除了那位凭着一己之力让睿军这所普高往后几年招生率直线飙升的庆宜小黑马和庆宜一中那位裸分考上700、结果却因为没考自选差点要被父母送出国的神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