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林千礼胆子很小,只会怯生生地跟在向似锦的身后。
那个时间,福利院内大一点的孩子们都去上学了,留下的小萝卜头们都比向似锦小一些。
向似锦就跟个山大王一样,往孩子们跟前一站,双手一叉腰,指挥起了老鹰抓小鸡。
哪怕那天的她眼尾湿润、鼻头红彤彤的,也依旧充当了游戏当中“凶神恶煞”的老鹰。
向似锦让他当小鸡。
林千礼摇了摇头,拒绝了。
被拒绝的向似锦,登时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我又没让你当母鸡!”
林千礼被向似锦的气势吓了一跳,抽噎的当下就红了眼睛。
他结巴道:“什、什么……鸡都不行。”
“你、你、你哭什么?”眼见着林千礼的眼泪就要下来,向似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她无措地开口:“我没……”
欺负你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一道有些稚嫩的少男音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似锦,这是谁家的孩子?你又把人吓哭了?”
与男声一同出现的,还有向似锦脑袋被敲了一下的轻呼声。
她立即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一脸愤慨地对上了身后少男的眼睛。
林千礼听见向似锦大喊,“哥!我都说了不要敲我的脑袋!再敲我就不聪明了!”
那是林千礼第一次见向越吟。
他们一点也不像兄妹,一个咋咋呼呼、活脱脱像一个强抢民夫的小霸王;一个温和谦让、却像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公子。
在林千礼思索间,他与向越吟猝不及防地对视。
那双平静的眼眸中写满了疏离与防备。
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越吟站在了向似锦的身前,隔绝了林千礼望着向似锦的目光。
“嗷——”额头的痛感让林千礼惊呼出声。
十六岁的向似锦站在自己的对面,她的身后,就是向家简陋的两层小平房。
见林千礼回过神,她才咧嘴一笑,“你这几天有点奇怪,怎么感觉老是欲言又止的?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的吗?”
林千礼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那日向似锦复述向越吟的话——
“你不能老是这么护着他,太软弱了。他遇见事情就哭,不够有责任感,也没有担当。”
林千礼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摇了摇头。
回忆里向越吟那锐利的视线依然像一堵高墙,试图横亘在他与向似锦之间。
欲言又止,扭扭捏捏。
向似锦几乎一秒就猜到了林千礼的心思。
她大大咧咧地双手一叉腰,声音不大不小——
“我给你三秒钟,一,二……”
见林千礼仍是头铁地沉默着,向似锦不满地点起了脚尖,“二点二,二点三……二点八……”
“林千礼!”
“你为什么又开始和我一起上下学了?”在向似锦忍无可忍的声音中,林千礼开口。
向似锦有些奇怪地一皱眉。
林千礼见状,补充道:“越吟哥不是说,你一直这样护着我,会让我变得太软弱,没有担当吗?”
“是啊。”
“那你为什么……”
林千礼话音未落,向似锦就坦然地眨了眨眼。
“因为我从来就不觉得你软弱啊。”
“我哥是我哥,我是我。”
逆向而来的风吹动了她的发梢,西沉的太阳在她的身后绽放着残存的光亮。
“你只是爱哭,但这并不是软弱。”
向似锦咧嘴一笑,“我肯定比我哥,更了解你啊,你说对吧?小哭包。”
林千礼后知后觉地想点头,但耳畔再次响起了向似锦没心没肺的话——
“毕竟我们俩才是从小穿一个□□长大的呀~”
林千礼:“……我们没有穿过一个□□。”
“这就是个比喻,你懂不懂。”
“不想懂。
第7章
“今年的第五号台风将于宁城登陆,预计在3号,宁城会有强降雨……”
向似锦正窝在沙发上,背着知识点。
耳边是国庆假期即将到来的台风预警。
她随口嘟囔了一句,“凡是放假,就下雨。嗯——很有宁城特色。”
对于宁城来说,这种天气实在常见,预警的新闻无非是会刮大风、强降雨,要关好门窗、收好杂物、少出门等等。
向似锦已经习惯了。
文理分科前,向似锦的成绩相对平均,文理都不偏。
所以,在选择究竟要读哪一科时,她还曾犯过难——
三中的理科老师说,向似锦脑子转得快,分析题目的逻辑性强,适合读理科!
而文科老师则认为,向似锦记性好,过目不忘,语言表达与理解能力都强,更适合读文科。
老师们各执己见,向似锦在他们眼中抢手得很。
而最后,真正让向似锦下定决心读文科的,是向越吟。
向似锦五岁的时候,向以桃接手盼江福利院不过一年。
那天正值宁城气温最低的大寒。
盼江福利院内的孩子并不多,孩子们多是孤僻、胆小、不爱说话的。
只有她,在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正坐在福利院的小餐桌上主持“饭局”。
向似锦高高地扎着两根小辫儿,学着向以桃的样子,给这个夹不到菜的小孩儿夹菜,念叨那个挑食的小孩儿别挑食。
那时候的她总是奶声奶气地说,大家要学习小猪猪,把头埋在饭盆里,猛猛干饭。
只有吃饱了,我们才能变得强大,只有强大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
向似锦摸了摸坐在隔壁小姑娘的脑袋,夸“好孩子”的时候,向以桃背着向越吟进屋了。
噢对了,那个时候的向越吟,还没有名字。
她记得,八岁的向越吟趴在向以桃的背上,瘦得像张纸片。
那顺着向以桃脖颈垂落的手,长着冻疮。
向似锦摸了摸向越吟,发现他的双手滚烫。
向以桃说:“似锦,你好好留在这里,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妈妈要带这孩子去趟医院。”
向以桃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说话间,一滴豆大的汗珠就滴落在了水泥地上。
见母亲着急,小小的她冷静地应道:“好。”
那天之后,盼江福利院迎来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小男孩儿,他没有名字,也不与人来往。
而在这之后,这个小男孩儿成为了向似锦的哥哥,向以桃给他取名,向越吟。
向越吟是天才,一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他虽然自小体弱多病,但脑子却是格外好用。
先是以中考市状元的身份,被三中的实验班录取,顺势在文理分科中选择了理科,随后在物理老师的指导下,包揽各大竞赛的一等奖,拿到了国内顶尖大学的保送名额。
可最后,这个天才向越吟并没有选择那所顶尖的大学。
而是选择了另一所有名的医学院。
向越吟填写志愿时,向似锦才初三。
盼江福利院这一片并不大,出了这么一个天才,肯定人尽皆知。
因此,当天才的“王冠”架在向似锦脑袋上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大舒服。
不舒服并非大家对向越吟的夸赞,而是那处处的比较。
向似锦认可向越吟的优秀与才华,但从来也不会为了自己比向越吟少一些别人口中的“天赋”而自怨自艾。
向以桃一向认为,一个人总归有她擅长的和不擅长的领域。
向似锦也觉得,妈妈说得对。
可哪怕当事人再洒脱,那些风言风语也始终围绕在她的身边。
所以,在文理分科中,向似锦斟酌再三,选择了文科。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呢嘛。
想到这里,向似锦得意洋洋地扬起了自己的下巴,“我觉得我也是个小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