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秒,一阵口袋内的震动感打断了他的窃喜。
他掏出手机,上面显示这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来源地是“宁城”。
向越吟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刻表,还有时间。
他转过身,一边朝着户外走去,一边摁下了接听键,“喂。”
“哎呦——我的宝贝儿子啊!”尖细的声音从手机中溢出的一瞬间,向越吟脚下的步子一顿。
他的手死死地捏着手机的机身,身体微微颤抖。
这个声音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是将近数十年都不曾再听见过的;
但也是熟悉的,熟悉到这个声线出现的一刹那,就将他猛地拖回了被抛弃的那个寒冬腊月。
徐瑞云欣喜的声音过后,严力勤重重咳嗽了一嗓子。
他朝徐瑞云大声嚷道:“你这娘们这么大声做什么!老子的耳朵不要啦?”
徐瑞云扯着嗓子喊:“我这不是难得联系上小书……”
她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但向越吟没有给他们任何的机会,果断地将电话挂断。
他看着已经切回主屏幕的手机,指尖微微发颤。
五月初的北城,气温干爽适宜。
可就是这样一通象征着“不速之客”的电话,让向越吟在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们又是从哪里得知自己的电话?他们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他们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
向越吟死死地咬住下唇,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大脑保持短暂的清明——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却在心跳声逐渐趋于平稳后,那串号码不依不饶地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
逃避并没有用。
向越吟的手攥着手机机身,他盯着那归属地“宁城”的号码,喉结上下一滚,冷声道:“你好。”
这一回,比起刚才的毫无防备,向越吟的声线冷静了许多。
“哎呦,小书啊,是爸爸。”再次接通的瞬间,手机传来了严力勤恬不知耻的声音。
向越吟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右手,说:“你好,你打错电话了。”
严力勤想也没想地反驳,“不可能!”
他似乎是低头看了眼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了微弱的纸张翻动声。
“这电话是我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搞来的,绝对不可能搞错。”他笑了两声,“嘿嘿——你就是我的宝贝儿子严书。”
“你打错电话了。”向越吟再次正声道:“我不是你的儿子,我也不是严书,我没有父亲。”
“嘿,怎么说话的。我是你老子……”
还没等严力勤继续撒泼,向越吟就生硬地打断了他,“你打错电话了。”
“老子说了,我没有……!”
电话再次被向越吟挂断了。
严力勤看着面前有些碎裂的手机屏幕,咂吧了两下嘴,“怎么着?向以桃那娘们说得是真的?咱儿子真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谁烧坏脑子还能考市状元啊!”
严力勤的小儿子严智渊坐在简陋的书桌前,翘着二郎腿,头也不回地应道。
“你还有脸说。”他话音刚落,徐瑞云的指头就猛地一戳他脑袋,“怎么别人脑子烧坏了都能考全市第一,你呢?你呢?二百分,你这二百分能干啥我问你?”
“切!小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严智渊振振有词,“小时候我尿得高你们都得夸我厉害,现在到知道嫌弃我了?”
他没说两句,又不耐烦了起来,“滚滚滚,赶紧滚出我房间,你懂个屁啊!没空和你掰扯。”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我是你妈!”
徐瑞云双手叉腰,嚷出了声,但下一秒,严力勤的声音再次响起。
严力勤吼道:“你懂个屁,大字不识一个,老子今天不想打你,劝你安分点。”
“说的好像你认识两个字一样……”
还想反驳的徐瑞云,对上了严力勤倏地眯起的眼睛,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她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那你说咋整,智渊这眼瞅着就要高考了,二百分,连个大专都悬吧?”
“用你说。”严力勤往地上啐了口痰,“还不是因为你这败家娘们,人蠢、脑子不灵光,污了我们严家的血脉,生了这么个蠢东西!”
“嘿,话不是你这么说的!这孩子不是你的吗?你没份吗??那小书也是我生的,怎么他就能考市状元!”
徐瑞云瞪着眼,嚷嚷了起来,“当年我说给小书治病,你偏不肯!你非说留着小书还多一张嘴吃饭,你养不起,非要把他给丢了!噢!现在好了,小书出息了,你又后悔了!还有脸来埋怨我脑子不灵光,我看脑子不灵光的是你才对!”
“家呢,家养不起;决定,决定做不对;除了窝里横,还能干什么!”
严力勤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是暴起的青筋,他顺手抄起放在桌上的啤酒瓶就朝徐瑞云走去,“老子一天不收拾你,你就皮痒痒是吧!”
徐瑞云猛地上前两步,双眼瞪得浑圆,用食指指着严力勤,尖声道:“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推搡声、咒骂声、玻璃碎裂声在宁城的角落响起。
争吵,对于他们而言,似乎习以为常。
向越吟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已经息屏了的手机屏幕上。
他了解严力勤——
一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凡是向钱看、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说一个“不”字,只会窝里横的废物男人。
他先是骚扰了向以桃,然后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搜罗来了自己的号码,他一定另有所图,所以,严力勤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可向越吟左等右等,都不见下一通电话。
时间悄然流逝,他就像是一座雕像,久久地伫立在出站口,直到与他擦身而过的旅客中有一个人停下了脚步,然后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向越吟猛地挺直了腰背,他回过头,就对上了一个亮着的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上是非常简陋的一条滚动信息——
“向越吟比心”。
第61章
向越吟被屏幕上滚动的字体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那方才因为严力勤夫妻带来的烦躁转瞬即逝。
少女的手横向扣在手机上,只露出了圆润的指尖。
她微微偏头,灿烂的笑容从手机后出现,“哼,口口声声来接我,但是却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向似锦自然地站到向越吟的身边,将右手架在眉毛上方,假装往远方看去。
她轻呼道:“哇——北城真的和宁城完全不一样诶,大城市果然就是大城市。”
“你怎么……”向越吟一愣。
“提前降落啦。”向似锦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都不知道,那个播报说要降落以后,那个飞机啊,就嗖——咚——嗖——咚——就提前抵达了。”
向越吟被她夸张的表达逗笑,“有这么夸张吗?”
向似锦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有啊!本来起飞的时候宁城都下暴雨了,我以为要延误了。结果我这班飞机就嗖的一下起飞了……降落的时候,那在跑道上噔噔噔噔的,差点把我隔夜饭都颠出来……”
“那这个呢?”向越吟眼尾含笑,抬手指了指向似锦还在滚动的手机屏幕。
“嘿嘿——”她咧嘴一笑,“我刚才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人举着这种横幅,我想大家都有的,我哥也要有啊。我就现场百度了一下教程……”
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是怎么临时起意,又是怎么百度了教程的。
全程,脸上都是松弛的笑容,向越吟就静静地盯着她。
微风拂过向似锦唇角的笑容,似乎连带着无色无味的空气都染上了明媚的气息。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向越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轻车熟路地接过向似锦手中的小行李箱,说:“走吧?先带你去住的酒店?”
·
五一的田埂上,满是欢声笑语。
柳念真独自一人坐在家门口的院子里,小石桌上摊开的是她还没有完成的文综试卷。
她的心思并不在试卷上,目光飘忽地看向那些围着田埂跑圈的孩子们。
半年前,同样的地方,是向似锦挽着裤腿站在那里的身影,彼时她的笑容似乎比现在的艳阳还要灿烂。
而现在,她把向似锦弄丢了。
奶奶就坐在一旁,正在用钩针钩着毛拖鞋。
平静沉默的氛围间,突然响起了她轻浅的笑声。只见奶奶的老花镜正堪堪挂在鼻梁上,目光也随着柳念真看的方向,落在了远方的孩子们身上。
领头的那个小孩儿因为被碎石子绊了一下,正跌在地上嗷嗷大哭。
小孩儿的哭声引来了就在不远处的父母。
奶奶笑着,随口道:“我记得小时候你也这样,让你不要在田埂上跑,你偏要跑,跑了摔跤了以后又嗷嗷地哭,我怎么劝都不管用。而且还摔得满脸都是泥,非要往我怀里钻,我嫌你脏不让你碰,你就抓着家里养的大黄狗,愣是把泥都蹭到它身上去了。”
柳念真脸一红,“哪有。我明明小时候很文静的。”
“胡说。”奶奶看向柳念真,眼底满是慈爱,“你小时候可淘气了,是后来……”
她的话语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倏地止住了话题。
哪怕奶奶沉默了,柳念真也知道,后来是什么——
是她的父母离婚了。
离婚之前的柳念真,还算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孩儿;被抛弃之后,柳念真就变了。
奶奶咳嗽了两声,问:“对了,难得的假期,上次来我们家玩的那些小孩儿呢?要是他们愿意的话,可以再来玩噢。”
她顿了顿,笑道:“上次我都不知道来了这么多个孩子,你再叫他们来家里玩,奶奶给他们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