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妹妹,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在向越吟住进向家后,他的身后就多了一个小尾巴。
嗯,准确的说,是一个时常臭着脸,并且经常嚷着要当姐姐的小尾巴。
在八岁的向越吟眼中,向似锦非常非常的奇怪。
早餐的时候,她坐在对面,在看见向越吟的第一眼,就没忍住“哼”了一声。
他本不想搭理这个“讨人嫌”的妹妹,但吃饭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个表现起来很嫌弃他的妹妹,老是将桌上最好吃的东西往他面前推。
一边推,向似锦还一边用她稚嫩的声线,说:“看我对你多好啊~”
向越吟咀嚼的动作一顿,她接着说:“我当姐姐好不好?”
“……”回应向似锦无理请求的,是向越吟的沉默与没忍住的白眼。
然后,向似锦再次,“哼,小气鬼。”
随着朝夕相处,她不再嚷着要当向越吟的姐姐了。
反正福利院的孩子那么多,总有一个小萝卜头愿意喊她姐姐。
但两兄妹之间的关系却在时间的流逝中迅速变化——
向似锦会主动靠近向越吟,会在他落单的时候,蹲在他旁边……玩地上的蚂蚁。
也会在他因为性格孤僻被福利院内其他的孩子不搭理时,主动站出来,双手叉腰,“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你们不可以欺负他!我们都是一家人!”
小孩儿的话很天真,很烂漫,也很朴实。
他不想离向似锦太近,哪怕向以桃告诉他,以后她们三个人就是家人了,他也不想。
他的潜意识里总认为,当他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付出时,就要面临再次被抛弃。
直到,意外发生了。
那天向似锦如往常一样,拎着向以桃买回来的汉堡,兴高采烈地找到了向越吟。
向似锦:“妈妈说,这个汉堡我们一人一个!”
向越吟盯着她手中透明的塑料袋,沉默了片刻,说:“我不爱吃,你自己吃吧。”
“你怎么会不爱吃呢?”向似锦眉头微皱,“我上次明明看见你在厨房里偷偷……”
“闭嘴!”他突然开口,吼住了向似锦。
被人揭穿老底的羞赧在瞬间窜上他的耳根,他大声说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然后拔腿便朝着二楼走。
向似锦见状赶忙追上他,急促地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可能喜欢……”
她的手拉上向越吟的袖子,但向似锦刚抓住他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外力就将她甩下了台阶。
“咚——”
意外来得太突然了。
向越吟站在楼梯上,看着在台阶上接连滚了几圈的向似锦,最后,额头磕在尖锐的台阶上。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也被她额前不断渗出的鲜红吓到了。
可向似锦却没有哭。
她只是撅着嘴,有些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了向越吟一眼。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触及向越吟眼底的恐慌时,又沉默了。
向越吟分明看见了她眼底的泪。
向以桃被巨响引来,直到向以桃出现,向似锦才突然猛地扑进了妈妈的怀中,嚎啕大哭。
与她哭声一同出现的,还有向越吟内心的哭喊——
我又要被丢掉了。
在向以桃带着向似锦赶往医院的时候,向越吟逃出了家门。
可偌大的宁城,没有他的家。
他的脑海中只要想起向似锦嚎啕大哭的模样,只要想起临走前向以桃投向自己那错愕的眼神,他就害怕——
这种害怕,将向越吟带回了过去。
只要弟弟想要什么,就会选择哭闹,哪怕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最后挨打挨骂的人一定是他这个哥哥。
最后,他跑到了盼江福利院,躲开了其他人的视线,藏到了福利院二楼的储物间。
那是他来福利院时,发现的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不要赶我走。”
向越吟坐在储物间内,堆积的尘埃因他的闯入,在光线下四起。
他的双手环住膝盖,不断地喃喃自语,可没有人回应他。
在巨大的恐惧中,向越吟终于崩溃,哭出了声。
隐忍的啜泣声在小小的储物间内环绕,他一边哭着,一边使劲儿吸着随着眼泪一同流出的鼻涕。
他将额头靠在膝盖之上,沙哑地一遍遍重复着,“不要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
哭累了,他就睡着了。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楼下传来了孩童们奔跑吵闹的声音,他似乎听见有人推开储物间的门,然后悄悄蹲在他的身边。
“哥哥我找到你啦!”
向越吟被女孩儿甜腻的声音喊醒,却发现窗外夕阳西下,小小的储物间内仍是只有他自己。
梦中围绕在身边的欢声笑语,都是大梦一场。
他瑟缩地吸了下鼻子,就在这时,“铛——”一声,储物间的窗户被砸了一下。
他走到窗边,屋外的太阳已经变成了橘红色。
向越吟捏住满是锈迹的窗户把手,轻轻往上一提,朝外打开——
晚霞遍布在天际,徐徐吹来的风吹散了他脸上因为哭泣残存的最后一滴泪。
被风一同吹动的,还有那在储物间外的芒果树树叶。
树叶沙沙作响,在树丛间,他看见了向似锦。
向似锦跨坐在树根的中间,两根麻花辫解开了,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侧。
她的笑容明媚,却依旧无法掩盖额头上那鲜明的白色绷带。
向越吟定睛看去,甚至能够看见白色绷带下洇出来的血色。
他心下一紧,开口道:“你……没事了吗?”
“嘿嘿。”
向似锦却没有回应他的关心,她唇角往上扬起,那明媚的笑容中倏地染上了一丝坏笑,“看招!”
一颗有些坚硬的绿色物体,朝向越吟猛地砸来。
“嗷!”疼痛感袭来,他听见向似锦在树上高呼,“好欸!我砸得真准!”
向越吟被砸得踉跄了两步跌落在地,他吃痛地捂住了被砸的位置,此刻已经微微发烫,有了红肿的迹象。
他定睛看去,滚落在他手边的是一颗青涩的芒果,甚至还是被咬了一口的青芒果。
缺口处,一排牙印,独独缺了一颗门牙。
向越吟抓着窗框爬起来,另一只手抓着那颗芒果,瞪着向似锦,吼道:“你干嘛呢!”
“报仇啊。”向似锦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指了指额头那块洇出血渍的纱布,说:“你推我一下,我还你一下,很公平啊。”
树荫间的落日,洒在女孩儿幼时还有些黑的皮肤上,却衬得她的笑容那样好看。
向越吟定定地与她对视着,好半晌,他都没说出一句话。
直到她没心没肺的声音再次响起——
“哥,你尝尝,这颗芒果树是妈妈栽的,你别看它青不溜秋的,其实每年这个时间的芒果都很甜呢!”
向越吟收紧了攥着芒果的手,轻声道:“你没告诉妈妈吗?”
闻言,向似锦伸手摘芒果的动作一顿。
她扭头再次对上了他警惕的目光,咧嘴一笑,“你猜。”
那天之后,向越吟才知道,向似锦并没有告诉向以桃她从楼梯上跌落的真相。
但他觉得,向以桃一定猜到了。
可谁都没有再次提起这件事情,谁都没有。
她们还是一家人。
向越吟轻轻拿起了最近捏成的陶泥芒果,指腹抚摸着那特意做出来的牙印。
隔壁向似锦的卧室,传来了她气急败坏关上窗户的声音。
五岁那年向似锦丢给他的那颗青芒果,他没有吃。
他想将那颗芒果保留下来,但它却腐烂了。
没关系。
向越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已经用另一种方式留下了它。
就像……
向以桃和向似锦,是他自己选择的新的家人。
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留下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