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到全然不似过去与邓琼安争论时哭喊的模样,他一滴泪都没流,眼眶都没红。
那不是平静,而是麻木。
邓琼安突然感觉心像被刺了一下。
“他们带我去了一场饭局,在饭局上灌了我一瓶白酒,好像还灌了几瓶红酒……”
他微微偏头,皱眉思索着,“妈,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我那么能喝,吃了一点东西的胃烧得不得了。我想摆手,说我喝不下了,但是我不能说,所以我跑去洗手间吐,但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忍着。”
“我忍啊忍,忍着又喝了几杯。你知道我为什么忍着吗?”
在邓琼安错愕的目光中,林千礼又笑了,“因为他们告诉我,只要今天这顿饭,伺候好了这个大人物,他就能给我一个角色的资源,我就可以不用一直在家里等消息了,我想,那我肯定拼命去争取啊……”
“我以为的伺候,是陪他喝尽兴,你知道,他们说的伺候是什么吗?”
他扶住了邓琼安的肩膀,与母亲对视,“那个大人物说,让我陪他去睡觉,让我和他上-床,让我成为他包养的情人。噢,不算情人,我只是他千千万万个玩具中的一个,是他现阶段最想要得到的那个特别的玩具。”
成人的世界是残酷的,邓琼安一直是知道的。
可她盲目又天真地认为,她能够保护好她的孩子。
“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该为了那个大得不得了的舞台,去和他上-床啊?”
林千礼笑着,一滴泪却无声地从眼尾滑落。
泪水一路下坠,坠到了邓琼安的心里,砸得铿锵作响。
他根本不想要她的回答。
“在对方提出要求的一瞬间,其实我是有犹豫过的,妈妈。我想,只要我答应了他上-床的条件,我就可以站在你一直想要站在的舞台上了……”
“不要再说这两个字了!”邓琼安终于吼出了声,眼睛也慢慢红了。
“为什么?”他问:“这就是您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现在我告诉您了,妈妈,您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呢?”
邓琼安又沉默了。
见状,林千礼缓缓地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手,耸了耸肩,说:“最后,我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而我拒绝这个要求所要承担的后果……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
他回过身,与面色凝重的林舟四目相对。
见两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打算,林千礼深吸了一口气,说:“官司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我已经解决好了。我应该这周结束就会出发去婺城,暑假结束后直接回北城继续上学。”
“爸爸妈妈,你们保重身体。”
是夜。
林千礼躺在床上,窗户被拉开。
片刻之后,一阵温热躺了下来,无声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两人沉默着,任凭彼此的呼吸在空气中交融。
向似锦将脸埋在林千礼的背上,轻声道:“人,象的肩膀给你靠。”
他仍是沉默,然后,身体微微发颤。
那与邓琼安对峙时强忍的情绪,在听见她声音后,终于找到了豁口。
他转过身,手臂穿过腰侧,一把捞起了身后的向似锦。
突然的腾空感让她没忍住轻呼出声,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床的内侧,林千礼从身后拥住了她。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然后……哭了。
滚烫的热泪打湿了颈侧的皮肤,也打湿了睡衣。
那是一种隐忍多年的情绪,在数种压迫下平静无声的爆发,痛彻心扉。
向似锦垂眸,沉默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许久,哭声与颤-栗渐止。
林千礼沙哑着嗓音,问:“什么象?”
猛不丁的提问,向似锦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偏头与他通红的眼睛四目相对,眼底写满了困惑,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脸又被他推了回去。
林千礼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说,人,象的肩膀给你靠吗?我问你,是什么象。”
“大象啊。”向似锦笑了,“还能是什么象。”
她絮絮叨叨地和林千礼解释着她是怎么和小猪玩到一块去的,又是怎么有的这个外号。
林千礼轻笑了一声,说:“这样啊……”
他将下巴搁在了她被泪水打湿的肩头,说:“象,你的肩膀好结实啊……”
“那当然。”向似锦得意地应道。
她一边轻轻地拍着林千礼环在她腰上的手,一边随口哼起了歌。
但舒缓的歌,从她的喉间溢出时,就变调了。
“阿锦,你唱歌,跟那个拉锯似的。”
她默不作声地掐了下他的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嘶——”
“叫你说我唱歌难听。”向似锦白了他一眼。
“哼。”他轻哼了一声,“阿锦,你这习惯不好,老是强闯民宅,像那个……采草大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向似锦被他逗得哈哈直乐。
好一会儿,她才收敛笑容,开口道:“和叔叔阿姨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林千礼将她抱得更紧了点。
“嗯。”她任凭他抱着,问:“那你是不是也要和我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林千礼说。
见状,向似锦利索地在他怀里调了个个,两人四目相对。
她朝床尾指了下,说:“你是不是该和我老实交代,地上行李箱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见他装傻,她又往里躺了一点,距离更近了。
终于,在她近距离的眼神与气息攻势下,林千礼缴械投降。
他红着耳朵,错开目光,“好吧,我下周去婺城,我想去他们的那个影视基地,看看有没有机会,学点东西。”
“不带我?”向似锦问。
“……阿锦。”林千礼说:“婺城那边的房租不便宜,我为了省钱,看好的房子很小,就一间……”
“一间怎么啦?”
“条件可能也不是很好……”他继续嘟囔,“而且我可能需要一整天都蹲在那外面排队,也陪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陪啊。”
“可我不想你一直闷在屋子里等我。”
“谁告诉你,我和你去了以后我就会一直窝在屋子里的。”向似锦往下挪了挪,仰头,抓到了林千礼闪躲的目光,“拜托,我是摄影师,我去婺城可以采风,而且,那边的影视资源也不错,万一也有我的机会呢?”
林千礼还没说完,向似锦就有一箩筐的话等着他——
“那里风吹日晒的……”
“我什么时候怕过这些?”
“其实你应该留在北城找的,北城机会比婺城、宁城都要多。”
“我都已经回来了,就不会去后悔已经做过的决定。”
可林千礼似乎铁了心。
她往下挪,他的眼睛就往看上;她往上挪,他眼睛又往下瞟。
一来一回,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变种的打地鼠。
向似锦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掐住了他的脸,将脸往外扯。
她一边扯,一边气鼓鼓地说:“你到底带不带我!”
“疼疼疼——”林千礼开始龇牙咧嘴。
“带不带我!”她逼问。
“阿阿阿锦,你先松开……”
“带不带我!!”
“带带带带——”
作者有话说:
*袁老师:林千礼高二的班主任。
第131章
与林千礼谈话过后,邓琼安离家出走了。
接到电话时,林舟在附近找了两圈刚回到家。
他大汗淋漓地瘫倒在沙发上,听见向以桃说:“你放心吧,琼安在我这呢。”
他没来由地松了口气,随后,无助感将他包围——
他突然发现,比起声嘶力竭的控诉,似乎这种无声无息的决裂,才更为可怕。
反复溃烂的伤口,终有一天会走向无法愈合的结局。
挂断电话后,向以桃看了眼正在福利院厨房忙碌的陈映之。
陈映之一边忙着从冰箱最内侧掏出藏的啤酒,一边又翻箱倒柜地开始找她藏的零嘴。
最后,一通电话,她又一个箭步地冲到了福利院外,取回了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