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看见了那个离去了很多年的好友，她说，她看见了妈妈……

　　柳念真心下一慌，连忙抓住了奶奶试图伸向半空的手，她小声地喊着：“奶奶，奶奶？”

　　她小幅度地晃着奶奶的手，她太害怕了。

　　柳念真一边留心着奶奶身边时刻检测着血压的仪器，一边呼唤着她，许久——奶奶似乎才终于回过了神。

　　老人的眼睛又睁开了一点，她看向柳念真，愣了好一会儿，才吃力地咧嘴一笑。

　　“念真啊——”

　　“奶奶，我在。”

　　“家里的饺子吃了吗？”

　　奶奶与此刻毫不相关的关怀，让柳念真的泪水瞬间决堤。

　　豆大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一滴又一滴落在泛灰的白色被面上，她哭着，却不敢哭得太大声。

　　当少女滚烫的热泪顺着指尖一路滑至掌心，又顺着掌根滑进老人的衣袖中时，湿润的感觉让身处混沌的奶奶获得了短暂的清明。

　　她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去柳念真脸上的泪水，沙哑着声音，说：“别哭，念真，不要哭了，奶奶没事。”

　　老人的鼻子中间挂着吸氧机，但她仍是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你听奶奶说——在这之前我已经和你林姨交代过了，如果房子之后会拆迁，那个拆迁款她也会给你，那个……那个混账东西户口早就搬走了，他没有资格。如果房子没拆迁，你也去找你林姨，她会想办法把房子和地给卖了，你好好回学校去考试，不要再想着拿钱给我做手术了，听到了没有？”

　　“我都一把年纪了，不想再折腾了，我活够了，也累了。”

　　奶奶断断续续地说：“等我走了以后，你啊，就好好回学校上学，高考，然后考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柳念真不是不懂死别的年纪，只是她不愿意接受。

　　因为这太残酷了。

　　她只是无措地摇着头，小声地哭、小声地说：“奶奶，我不要……”

　　可人生总是这样。

　　残酷又满是遗憾。

　　在宁城新一年春天的开始，奶奶走了。

第82章

　　时间，永远是淡化伤口最好的疗剂，忙碌更是。

　　奶奶的丧事一切从简，柳念真按照奶奶生前的意思，将她埋在了宁城近郊的一个墓园的树下。

　　奶奶说，树开花结果的时候，就是她回来看她的时候。

　　在四月中旬，柳念真回到学校开始上学。

　　周考、月考、期中考、一模考、二模考、联考、百日誓师……

　　大大小小的考试借着白花花的试卷，将所有的重担压在了每一个高三学生的身上。

　　那些血与泪，都融化在了灼灼炎夏中。

　　五月来了。

　　在向以桃的强烈要求下，向似锦终于同意在五月开启了卧室的空调。

　　当她终于松口，不情不愿打开的时候，向以桃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上哪儿学的，这么抠。

　　为了让向似锦能有充分的精力应战高考，向以桃开始将福利院的大部分工作短暂托付给了同伴——陈映之。

　　而她就开始照顾起了向似锦一日三餐的饮食起居，以及她的水果供应。

　　虽然向以桃总是教导两个孩子高考只是人生的一道坎，并不能决定未来，让他们不要太紧张。

　　但是……她很紧张啊。

　　她担心空调吹多了向似锦会着凉、会感冒、会拉肚子，又担心不吹空调光吹风扇，宁城这夏天热得要融化了，她会中暑、会反胃、会恶心；担心吃得太好、太补，把孩子吃傻了，又担心吃得不够好，没有能量学习。

　　果然，当了妈妈以后，这种操心的感觉就没完没了的。

　　向以桃站在向似锦的卧室门前——

　　但是她不能再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了，至少不能像上次向越吟高考的时候一样。

　　她现在还记得，那天她紧张地大半夜拍开了向越吟的房门，问他要不要吃夜宵。

　　然后把正在熬夜复习的向越吟，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想到这里，向以桃猛地摇了摇头，端着水果，敲响了向似锦的房门。

　　门内没有回应，关心则乱的向以桃生怕向似锦出了什么事，忙推开门，却在开门的瞬间，看见她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墙上。

　　她眉头微蹙，走到书桌边，放下了切好的桃子，问：“似锦，你干什么呢？”

　　“嘘——”向似锦又将侧脸往窗户边蹭了蹭，和向以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状，向以桃更奇怪了。

　　但她没有选择阻止向似锦的举动，而是有样学样地走到向似锦的身边，和她一样当起了大壁虎。

　　当蝉鸣声混在窗外涌进了耳廓，向以桃终于明白，向似锦在听些什么——

　　是邓琼安与林千礼的声音。

　　“妈妈看了下你这次模考的成绩，分数还算有所提升。”

　　“嗯。”林千礼的回应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是你的排名却没有多少进步啊。”

　　果然，邓琼安接下来的话题，转向了偷听两母女最熟悉的方向——

　　“千礼，你不能满足于这种小小的进步，明白吗？提高一分两分对你来说根本就不够，别人也在进步、也在努力，你这样微小的进步只会让你的排名停滞不前。现在距离高考不过一个月了，你知道三中给你们这些孩子放温书假是为了什么吗？”

　　窗户的那一头传来了邓琼安将卷纸拍得啪啪作响的声音，“这就是弯道超车的好时候！但是你没有一次的表现让妈妈满意的！”

　　“你看看隔壁的似锦和越吟！”

　　有些严厉的声音提到自己的时候，趴在墙上偷听的向似锦猛地打了个寒颤，对上了向以桃一脸无奈的目光。

　　邓琼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为什么每次这种温书假过后，你发挥得总是不如人两兄妹？我也不求你像越吟一样，毫不费力地考第一名了。就说似锦，怎么每次她都能超常发挥，不仅能保持自己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甚至还能在全市排名上再往前挤一挤？”

　　“你呢？你有的时候连上一次在你后面的人都考不过！”邓琼安不满连连叹气，“我和你爸虽说算不上高材生，但脑子也算聪明灵光，怎么就能生出你这么笨的孩子呢？”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隔壁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向似锦有些担心地想要拉开窗帘看一眼的时候，她悬在半空的手被向以桃抓住了。

　　向以桃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向似锦与母亲对视了片刻，选择耐下性子，重新将耳朵贴回了墙面。

　　还好，大约三十秒后，那边再次传来了邓琼安的声音。

　　她说：“你看你向阿姨，明明什么教育理念、教育方针都不懂，一天天就倡导那什么快乐教育，从小到大都不管他们两兄妹。向越吟就不说了，人天生聪明，没什么好讲的；你看似锦，你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一直是同班同学，在学校接受的教育都是一样的，你还额外上了比她不知道多了多少倍的辅导班，她呢？她像个野孩子一样……”

　　“妈！”林千礼突然喊出声，阻止了邓琼安接下来的话。

　　邓琼安沉默了许久，才冷声道：“你现在知道丢脸了，有觉得丢脸的功夫，你早就考年级第一了！”

　　“……妈，年级第一不是我想考就能考到的。”林千礼平静地开口：“阿锦之所以能够一直考第一，是她的天赋和努力造就的结果，缺一不可。而我，没有这种能力。”

　　眼见着邓琼安的脸色越来越黑，林千礼又话锋一转，安抚道：“但是我会好好努力的，艺考我发挥得不是还不错吗？只要我高考正常发挥，到时候一定能考上你想要我去的那所院校。你放心，这一个月我会好好复习的。”

　　“你艺考那叫发挥得还算凑活，还有，不是好好努力，是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全力以赴！”

　　邓琼安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就是多余操心，还给你做什么补品，怕你营养跟不上。”她说：“赶紧把这碗汤喝了，我要拿下去洗碗。”

　　听着那一头传来了门关上的声音，向似锦才松了口气，直起身，对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的向以桃。

　　向以桃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了，“我们小似锦什么时候养成了偷听人墙根这种坏习惯了？”

　　向似锦心虚地移开目光，说：“偷听不长鸡眼。”

　　“……噗。”向以桃被向似锦逗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还没等向以桃开口，向似锦就像想起了什么，开始倒打一耙。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妈你还说我呢，刚才明明你也跟只大壁虎一样搁那趴着偷听呢。”

　　“咳咳咳——”话音落下的瞬间，向以桃就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她和向似锦一样，也心虚地错开了对视的眼睛，“我那还不是好奇，你好好的不学习，在听什么。”

　　说罢，两母女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片刻，哈哈笑出了声。

　　向似锦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向向以桃，问：“妈，你不生气吗？”

　　“嗯？”向以桃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生什么气？”

　　“嗯……”向似锦有些纠结地瘪了瘪嘴，好一会儿，才说：“就是琼安阿姨说你什么也不懂……”

　　她越说声音越小，连带着去偷瞄向以桃的目光都有些闪躲。

　　闻言，向以桃非但没生气，反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咧嘴一笑，反问道：“那你呢？她说你是野孩子，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啊。”向似锦反应迅速，“我知道琼安阿姨说的不对，既然不是对的，我为什么要生气。”

　　向以桃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可是她是说给千礼听的，你就不害怕千礼因为这种说法对你有什么看法吗？”

　　“才不会呢。”向似锦有些小骄傲地扬起头，“小哭包可了解我了，他才不会因为别人怎么说我，就影响他对我的看法呢。”

　　“噢~”向以桃突然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这声音让向似锦没来由的脸一红。

　　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见状，向以桃也不打算再逗她了。

　　她笑着说：“妈妈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你琼安阿姨说的不是事实，所以我没有必要生气。”

　　“而且……”她莫名停顿的半拍，让向似锦的脸倏地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