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振边说边把姜禾往舞池里扯,姜禾赶紧用力拉他停下来:“哎,言姐还在这儿呢。”
单言赶紧推了姜禾一把:“别管我了,你们俩玩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家了。”
“谢谢言姐。”陶振朝单言摆摆手,拉着姜禾就进了舞池。
陶振的舞步显然比陶忠的熟练稳重得多,他自然地揽着姜禾的腰,带着她随着音乐轻轻摇摆。
“好久没这么跟你跳舞了。”陶振的声音在妻子耳边响起,感慨道:“上次跳,还是咱俩刚谈对象的时候,在厂里的新年联欢会上,记得不?你那会儿脸可红了。”
姜禾靠在他怀里,笑着点点头:“怎么不记得,你那会儿笨得老是踩我脚,跳完回家我脚都肿了。”
“嘿!揭我短是吧?”陶振故作不满,手上却将妻子揽得更紧了些,“我后来可是勤加练习,你看我现在跳得,还不错吧?”
姜禾喜欢跳舞,为了抱得美人归,他自然也得投其所好,多学着点儿。
“现在确实跳得不错。”
“那可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啊……”
“呸,夸你一句就上天……”姜禾笑骂。
夫妻俩一边跳着舞,一边说着家常话,时而看看舞池里依旧有些羞涩的陶忠和姚安,时而相视一笑。
边上的单言看着这一幕,心里任不住泛起一丝酸溜溜的羡慕。
再想想自家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下班就知道看报纸听收音机,半点浪漫情调都不懂的宋玉,对比之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便歇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回了家。
家里的情形果然和她预料的分毫不差。
宋尚德正在院子里给宋远舟开小灶,练习挥拍,而宋玉正坐在堂屋那把磨得发亮的旧藤椅里,专注地看着当天的《矿工报》,时不时拿起手边的搪瓷缸,抿上一口茶水。
单言坐下来,“砰”得拍了一下桌子。
宋玉这才从报纸里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回来了?”
“回来了。”单言答。
宋玉点点头,又看起了报纸。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宋玉第二句话,单言没好气地问道:“这就没了?”
第47章
宋玉被她这没来由的火气弄得有点懵,他放下手里那张看了大半的报纸,疑惑地看向单言,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了?”
单言瞪他:“怎么了?你就不会多说些话?一天到晚就跟和那藤椅长在一起了似的!”
宋玉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搞得更加困惑,他推了推眼镜,思考了片刻,试图找出妻子发火的根源。
他这不温不火的反应更是火上浇油,单言提高了声音,气都不喘地说了一长串儿:“我怎么了?我好得很!你看看人家对门的陶振,今天联谊会上还知道拉着媳妇儿跳支舞浪漫一下呢,再看看你,就会坐在这破藤椅上看你那永远看不完的报纸,我跟你过了这么久,连交谊舞是圆是扁都没一起比划过,我当初真是……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宋玉仔细地折好手中的报纸,放在藤椅边的小几上,接着缓缓站起身,径直走到单言面前。
单正骂在兴头上,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后面数落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气势不自觉矮了半截,下意识地问:“你干嘛?”
宋玉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没什么波澜的表情,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声音依旧平平板板,听不出情绪:“起来。”
“啊?”单言愣住了,完全没明白丈夫这唱的是哪一出。
宋玉的手又往前递了递:“你不是想跳舞吗?咱们家地方小了点,但也能将就。我们现在就跳。”
单言看着他伸出的那只略显纤细的手,又抬眼看看丈夫那张文质彬彬的帅脸,一肚子的火气和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瞬间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全漏光了。
她扭捏了一下,然后把手轻轻放在宋玉温热的掌心,嘴还硬着:“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待会儿要是闪着了腰……我可不管你……”
宋玉笑笑,他这对象,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他不会跳什么标准的交谊舞,只是凭着多年前在矿上集体联欢活动时见过的模糊样子,极其缓慢地带着妻子在并不宽敞的堂屋里,一步一步地挪动起来。
没有音乐,只有墙上那座老式挂钟规律而沉重的“滴答”声,以及他们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宋玉高度专注地看着脚下,神情严肃得像是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生怕踩到了单言的脚。
单言由着他笨拙地带着自己慢慢地转着圈。
她低下头,把额头轻轻抵在宋玉那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油墨和肥皂混合的味道,小声嘟囔了一句:“死小子……就会来这套……”
这书呆子,虽然沉闷了些,但胜在听话,人也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很是知道如何能让她心安。
宋玉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沉默地带着她又挪了半步,闷闷地开口:“以后你想做什么,直接跟我说。别发脾气,我猜不透。”
单言在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盯着脚下,那股别扭劲儿终于彻底消散了,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我知道了。”
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宋远舟的匹克球训练告一段落,小家伙额头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小脸也热得红扑扑的。
他把球拍往腋下一夹,迈开小短腿就朝堂屋门口冲走去。
宋尚德笑呵呵地跟在后面,目光随意地往半敞的堂屋门里一瞥。
这一瞥可不得了!
宋尚德一个箭步上前,大手一捞,精准地揪住了宋远舟的后衣领。
“哎——等等、等等!乖孙,你刚才那个反手扣杀练得还不到家,走,咱们再练十分钟,巩固巩固。”
宋远舟被拽得原地晃荡了一下,他扭过头,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指着屋里:“不要练了,我嗓子都冒烟了,我要进去喝水。”
“嗨!喝白水有什么劲儿。”宋尚德脑子飞转,赶紧抛出糖衣炮弹,“爷爷带你去小卖部,买冰镇的甜桔子汽水吧,玻璃瓶的。”
宋远舟很有原则,他摇了摇头:“刚出完汗不能喝甜甜水,不解渴。我就喝凉白开。”
说完又要往屋里去。
宋尚德放弃劝说,索性抱起宋远舟,强行带他离开:“走吧走吧,小卖部也有白开水,爷爷想喝汽水了,你陪爷爷去买。”
宋远舟终究拗不过爷爷,被抱着出了门。
爷孙俩刚离开没多久,陶振和姜禾就手牵着手出现在了巷子口。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陶忠和姚安并肩而来,两人之间虽然保持着半臂的礼貌距离,但看起来却极其暧昧。
很快,到家了,姚安停下脚步:“那个……我到了,先回了。”
陶忠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因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我……我有话对你说。”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将眼睛一闭:“我喜欢你。”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姚安的回答,陶忠忍不住睁开眼睛,偷看她的反应。
姚安脸颊烧得滚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陶忠结结巴巴地补充道:“就是……就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想跟你处对象的那种喜欢……你……你觉得我行吗?”
姚安的声音细若蚊蚋:“这……太突然了,你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好,好,你考虑,慢慢考虑,我不急。”陶忠忙不迭地点头,说考虑就是有希望,他可以等。
这一晚,姚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乱乱的。
陶忠表白的场景不断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可是……
“难道是我学艺不精,算错了?”姚安喃喃自语,“还是说,人心,能改变天命?”
她抬手轻轻按在狂跳不止的心口,那份悸动远比卦象更加强烈地冲击着她。
姚安倏地坐起身,打开灯,走到桌前,想再算一卦,可手刚触及那三枚磨得光滑的铜钱,就缩了回去。
她害怕。
害怕算出的结果依旧是那孤寂的命途,那她又该怎么做?
最终,姚安叹了口气,关上灯,重新躺回黑暗里。
她的心其实已经有了清晰的偏向。
周一的黄昏比往常似乎来得更慢一些。
下班后,陶忠骑着自行车,随着人流刚拐进巷子口,一眼就看见了角落的那个身影。
姚安穿着一件洗得微微发白的浅绿色衬衫,斜挎着一个布包,安静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是刚下班就等在这儿了。
看见陶忠出现,她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朝着右边通往矿区后山的小路指了指,然后便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先行了一步。
陶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立刻明白了姚安的意思,一股巨大的期待和紧张瞬间攫住了他。
陶忠手忙脚乱地跳下自行车,推着车把,快走几步,默默跟在姚安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前面那个纤细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黏腻地贴在车把上。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一路上只有自行车轮偶尔碾过碎石发出的轻微“咯吱”声,和着远处家属区偶尔传来的几声笑语。
俩人沿着蜿蜒的小路慢慢走上矿区后面那片小山坡。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到大半个矿区密密麻麻的屋顶和远处依旧在轰鸣的井架,但因为偏远,很少有人会特意上来。
走到一处平坦的草甸,四周有半人高的灌木丛可以略微遮挡住别人的视线,姚安停住脚步,转过了身。
陶忠也立刻刹住车,支好自行车,整个人站得笔直,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晚风吹过,拂动姚安额前的碎发,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想好了,我……”
“等会儿!你等下!”陶忠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一样,出声打断姚安。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另一只手抚着胸口,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让我做个心理准备。”
说完,陶忠转过身去,背对着姚安,开始夸张地做起了深呼吸。
姚安原本也揣着满满的紧张,此刻看到陶忠这副比自己还要慌乱十倍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紧绷的心弦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调侃道:“好啦,你打算准备到什么时候去?”
陶忠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姚安迎着他那忐忑的目光,不再犹豫,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我愿意,我愿意跟你处对象。”
刹那间,陶忠脸上的紧张和不安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
“真、真的?!”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激动地道,“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