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挫败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但随即又被一种奇特的“服气”取代。
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重新坐回小马扎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态放平了,又钓了不到半小时,浮漂猛地往下一沉!
陶忠这次心不慌了,手不抖了,眼疾手快地提竿,肥美的鲫鱼被提出了水面!
他赶紧取下鱼放进桶里,美滋滋地拎着往家走,路过巷口时又撞见了姚安以及她的黑猫。
那只黑猫正心满意足在窝在姚安怀里舔着嘴巴,显然刚享用完大餐。
“你这猫……” 陶忠指着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姚安抱着猫,挑眉看他:“又怎么了?”
“没什么……” 陶忠悻悻地别过脸,摆摆手,语气复杂,“……挺厉害的。” 最后三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等那一人一猫进了家门,他才对着紧闭的院门,小声嘀咕了一句:“跟成精了似的……服了。”
回到自己家,陶忠把装着鱼的小桶往厨房地上一放,挺直腰板,扬眉吐气地喊:“看!”
陶振凑过来看了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还真钓到了?”
“那可不!” 陶忠拍着胸脯,冻得发红的脸上满是得意。
“我说过能钓到吧!怎么样,没骗你们吧!我可是在河边蹲守了好几天,跟寒风斗,跟……咳,总之,不容易!”他差点把“跟猫斗”说出来,赶紧刹住。
陶振笑着又夸了他两句:“厉害厉害,我家小忠还是有本事的,关键时候靠得住!”
说着,他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刮鳞、开膛,炖了个奶白鱼汤。
这几天姜禾情绪不太对,胃口也不好。陶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得好好做点好吃的让她开心开心。
陶振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走进卧室。
碗里奶白色的鱼汤上浮着嫩黄葱花,鲜香四溢。
姜禾正靠在床头,一本摊开的育儿书搁在腿上,眼神却有些放空。
“趁热喝点汤。”陶振的声音放得很轻,把碗递过去。
姜禾眼睛亮了亮,接过来,汤的热气扑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今天这汤熬得真浓,闻着就香。”
她小口啜饮着,嘴角沾了点汤渍也没察觉。
“熬足了火候的。”陶振在床边坐下,自然地伸手,用指腹替她擦掉嘴角的鱼汤,“看你最近累得慌,多喝点补补身子。”
姜禾笑了笑,连喝了好几口,真心实意地夸道:“真鲜,比万洋饭店的还好喝,你这手艺快赶上大厨了。”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她把空碗递给陶振,脸上的笑意突然褪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奶水不够,才熬这些汤汤水水?”
陶振一愣,是真没想到这个转折,连忙摆手,语气急切:“没有的事!绝对没有!你看咱俩闺女,哪回吃完不是睡得香香甜甜,一觉三四个小时?这能叫不够吗?”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握住她放在被子上的手,“就是看这几天冷得邪乎,想让你喝点热乎的,暖和暖和身子。”
姜禾却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我现在……肚子松垮垮的,爬满了纹路,还有这道疤……”
她下意识地用手隔着被子按了按小腹:“你会不会……嫌我胖了?嫌我……不好看了?”
陶振的心猛地一揪。
他记得从前那个爱穿掐腰连衣裙、身段玲珑的姜禾。
现在的变化,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
第4章
“瞎琢磨什么呢!”他赶紧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进她泛红的眼底。
“在我眼里,你跟咱俩头回见面时一模一样,一直都好看!”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
姜禾却猛地别过脸去,挣脱他的手,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蓝底白花的被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可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晚上刚合眼,就被哭声惊醒,挨个儿喂完,刚躺下……又尿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除了喂奶换尿布,什么也做不了……像个废人……”
陶振看着她无声的哭泣,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厉害。
这段时间他虽忙,但夜里惊醒时,总能看到她歪在婴儿床边,闭着眼,手还下意识地搭在孩子的襁褓上,那份疲惫深入骨髓。
真正在熬的,是她。
陶振用力地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头,声音带着决心:“那咱不喂母乳了!”
姜禾在他怀里猛地一僵,抬起泪眼模糊的脸,难以置信:“那怎么行?都说母乳最好……”
“奶粉一样能把孩子养得壮实!”陶振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从今晚起,你锁上门,踏踏实实睡你的觉。孩子哭了,我来抱!喂奶换尿布,全归我!我明天就去多买几罐好奶粉……”
他顿了顿,想起她刚才的委屈,补充道,“还有祛疤膏,咱也买,你天天涂,管它有用没用,试试看!”
姜禾的眼泪暂时止住了,只是眼神依旧黯淡,语气低落:“母乳哪能说断就断……还是等孩子们十个月再说吧……”
这是她作为母亲根深蒂固的责任感。
暂时安顿好妻女,陶振披上厚棉袄出了门。
他想起家属院里刚经历过或正在经历这个阶段的邻居们——秦思、王兰、单言。
她们或许能懂姜禾的心结,能说上几句贴心话。
矿厂家属院的邻里情谊向来深厚。第二天一早,单言和王兰就把各自的孩子安顿好,裹着厚厚的围巾,顶着寒气来到了姜禾家。
陶振见她们来了,轻手轻脚地把姜禾滑落的被角掖严实,低声说:“你们姐几个好好说说话,我和妈带孩子在隔壁屋,有事喊一声就行。”
说完,他和陈逸宁一人抱着一个,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女人们围坐在姜禾床边。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光柱里细小的尘埃无声地舞动,炭火盆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屋里暖意融融。
单言从带来的网兜里掏出几个饱满的橘子,挑了个最金黄圆润的,利落地剥开,露出晶莹的果肉,塞到姜禾手里:“快尝尝,昨儿集上买的,甜着呢!”
她又递了一个给王兰:“你也吃,润润嗓子,这屋里烧炭,容易燥。”
单言给自己也剥开了一个,掰下一瓣放进嘴里,汁水丰盈。
她看着姜禾没什么血色的脸,开门见山:“听陶振那小子吞吞吐吐的,说你心里不痛快?”
姜禾捏着橘子,点点头,鼻头一酸,眼圈又红了。
单言了然,把橘子皮扔进炭盆边的小铁桶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嗐,刚生远舟那会儿,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凑近些,声音带着过来人的感慨:“对着镜子,看那松松垮垮的肚皮,蜡黄的脸,自己都嫌弃自己。半夜偷偷蒙着被子哭,都不知道哭湿几回枕头了!”
单言捏着橘瓣的手指微微用力:“可后来我想通了,老娘我可是生了个大活人!这些纹路,这松垮,那都是我的‘军功章’!是咱当妈的印记!”
她说着,朝隔间方向努努嘴,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我家那位,木头疙瘩似的!我哭肿了眼他都瞧不见,问句话跟挤牙膏似的半天蹦不出一个响屁!哪像你家陶振,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多上心!”
王兰正小口吃着橘子,闻言噗嗤一笑,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单言:“得了吧你!当年是谁迷宋玉那股子‘娴静’劲儿,迷得五迷三道的?还跟我夸他说话少,斯斯文文的,是个文化人儿!”
单言和王兰俩人从小就是邻居,后来又嫁到同一个家属院,几十年的交情了,知根知底。
单言被臊得脸一红,作势要打王兰:“你这张嘴!这点橘子看来是堵不上了!”
王兰笑着躲开,顺势往姜禾身边挪了挪凳子,语气带着无奈又好笑:“我家那个才真叫气人!嘴皮子叭叭的,能吹破天,正事一件不干!天天喊上班累成狗,回了家就跟大爷似的瘫着。孩子哭得震天响,他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跟你家陶振比?那真是云泥之别!”
单言也笑:“得了吧,楼诚那点工资和家底儿不都老老实实交你手里了?他自己兜里比脸还干净,想跑偏都没门路!”
“好了好了,”王兰摆摆手,正色看向姜禾:“咱各家的男人啊,毛病都不少,可也都有那么点好。日子嘛,就这么过,咱们自己得想开点,开开心心的最重要。”
“可是,兰姐,言姐……”姜禾的声音带着迷茫和沮丧,“我难受的是,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了。”
“以前在单位里,多急多难的任务我都能扛下来办得漂亮。现在呢?整天就是喂奶、换尿布、哄睡……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这副邋遢样子,我心里就堵得慌……”
她顿了顿,眼圈更红了,声音低下去,带着自我怀疑:“我……不想一辈子就围着老公孩子灶台转。可又觉得我这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我……”
单言没等姜禾说完,就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带着安抚和肯定:“傻妹子!你这想法有啥不对?太对了!生了孩子不意味着咱们就一定要全身心放在家庭里的。”
“听姐的,先把身子骨养得棒棒的!等出了月子,想减肥咱就减,想打扮咱就打扮!等产假休完了,想回去上班,那就去!”
第5章
单言朝门口方向扬了扬下巴:“我看陶振稀罕孩子稀罕得紧,家里也有老人搭把手,该放手就放手,别把担子全压自己身上。”
王兰也深有同感地点头:“虽说我俩现在都是家庭主妇,可我也觉得你这想法没错!咱们是生了孩子,可咱们还是咱们自己啊!该干啥干啥,想做啥就做啥!别老胡思乱想。我要是有你家这条件,老人能帮衬,我也想去外头找个活儿干,透透气也好!”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秦思一边解着厚厚的毛线围巾,一边跺着脚上的雪走进来,脸颊冻得通红。
她手里提着个旧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香、热乎乎的红薯,甜腻的香气瞬间压过了橘子的清甜,弥漫了整个房间。
“路上看见有卖的,热乎着呢,快尝尝!”秦思的声音带着冷风刮过的微哑,却充满活力。
单言和王兰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在姜禾床边给秦思腾出位置。
秦思把红薯放在床头柜上,搓了搓冻僵的手,才掰开一根黄澄澄、软糯糯的红薯,一半递给单言,一半塞到姜禾手里:“小心烫。”
她自己则和王兰分食了另一根。
三人见秦思进来,心照不宣地暂停了关于“老公”的话题。
单言咬了口香甜的红薯,自然地转换了话头:“思思,你今天出去,找工作找得咋样了?有苗头了没有?”
秦思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儿,闪着亮晶晶的光:“成了!就在街口新开的那家小卖部,我给人看店!”
她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兴奋地转向姜禾:“对了!小卖部旁边新开了个理发店!听说师傅是从海城那个大地方回来的,烫头发的手艺可时髦了!等你出了月子,身子养好了,咱俩一起去!姐请你烫个头,换个新气象!”
“还等啥出月子!”王兰咽下嘴里的红薯,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兴致勃勃地挪到姜禾身后。
“我刚学了个新编法,睡觉前编上,第二天拆开就是大波浪!保管好看!来,小禾,姐给你试试!” 说着她就伸手去拢姜禾散在肩后的头发。
姜禾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有些难为情:“兰姐,别麻烦了……天冷,我……我出了院就没正经洗过头,油乎乎的,脏……”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脏啥呀?坐月子都这样!我那会儿四十多天没洗呢,头发都能擀毡了!”王兰毫不在意地拨开她的手,指尖已经灵巧地挑起一缕发丝。
“别动别动,很快就好。” 她的手指在姜禾发间穿梭,动作轻柔而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