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喘不过气, 缓缓朝着他的方向爬了过去, 赵曜的气息温热又微弱。
“小暻、疼……”
“好疼……”
他的声音和呼吸一同颤抖着。
陈暻哆嗦着想将他的身体挽起, 奈何他的身体却像光晕那般渐渐消散。
“不、不要, 赵曜你别睡,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眼中已再难挤出泪水, 光点毫不留情地被雨水冲刷干净。
雨声和痛苦的喘气声, 在光晕消失的瞬间一起停下。
一切都结束了。
陈暻睁开眼睛, 看见熟悉的医疗器械,脸上偌大的吸氧罩压得她喘不上气,她的视线模糊,隐约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小暻”,是幻想中的同一个称呼,声音却是另一个熟悉的人。
纪明阳握着她的手,抵住在自己额前:“你终于醒了。”
她感觉浑身使不上劲,费力望了望四周,是属于医院的环境:“我怎么了……”
“你昏迷快三天了。”
纪明阳温和的声音微哑,看着她身上装满各类急救的仪器,心疼得不敢再看第二眼,低头哽住了声音喃喃:“还好醒过来了。”
记忆随着身上传来的酸疼复苏,陈暻黯淡的视线收紧了些许:“赵曜呢?”
纪明阳沉默了好半晌,只是说:“不是你的错。”
赵曜没撑到救护车来就离开了人世,医护人员赶到,没救活坠楼的赵曜,却让突发肺动脉高压的陈暻捡回来了一条命。
“不是你的错”,纪明阳只是拉住她的手重复,试图将自己的温暖和力量分给她些许:“他自己也说过,对他来说是种解脱……”
“不是的……”
陈暻感觉如坠冰窖般的冷:“我当时赶去楼下的时候,他没有立刻离开人世。”
命运在最后一刻还不忘戏弄他。他被楼下一颗茂密的树木在中间接住,随后才重重地坠落在了地上:不能留下他的生命,却在让他在人生的尽头清醒着痛苦死去。
“他浑身是血,张着嘴……还和我说话……”
陈暻此刻很想爆发,身体却再没了力气,只能任由脸庞的两行泪水直直地淌。
“他说好疼,他喊我小暻,说他好疼啊……为什么连死都会这么疼。”
“他喊着爸爸妈妈,叫着小曦的名字,还问我明天能不能再带她去晒晒太阳……”
“你说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会被这么一直折磨到死。”
她抓紧了纪明阳的手,身体剧烈地抖动着,抽噎着的语调几近失语:“他到底犯了什么不可宽恕的错,只是想让他和妹妹都过上好日子,他有什么错……”
被人作贱,被朋友怀疑,被救命恩人当枪使,背下满身的骂名,最后还要为了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人能从这场漩涡中抽身选择赴死。
偏偏连死都没给他个痛快的方式。
【何慧左右逢源,不只联合了姜家,还暗中与江建业有了来往。恰好你和纪明阳的身份都不便与她有正面冲突,一定会落人口实,没准耗上个十几年都没有结果】
赵曜在遗书里提到。
【但我死后稍微以调查,第一个牵扯到的人就是何慧,事情发酵得厉害,还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也再没人会冒着风险保她】
所以他答应了何慧的要求,背下了所有的骂名。
在所有的人的愤怒到达顶峰的时候,提前发布了两人争执中他意外坠楼的讯息,彻底将整件事推向顶峰。
他们可以借着他为线索,顺利拉出藏在他背后的何慧。
他甚至想到了如果陈暻后悔,不愿对自己的母亲下手,就可以用U盘中的内容让他坐实罪人的名头。
他说做这些的目的,是觉得他们一定能把赵曦照顾得比何慧更好,而他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
可他能愿意为了赵曦一个人苦苦支撑十多年,就再无人能比他这位哥哥更称职了。
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
除了顾叔以外,他是酒吧里年纪最大的人,会给每个人做特别的木椅板凳,会将大家心血来潮收养的小猫细心养育地很好,宽厚的背上背过酒吧里每一个醉酒或失恋的人,明明是所有人心中最温厚踏实的大哥。
“是我的错……”
陈暻痛苦地合上眼:“要是当初我不那么矫情,我没有离开陈家。我们不会分手,他们不会无端被我牵连,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都是因为我……”
她很想为他大哭一场,却发现自己现在连喘大气的劲儿都没有,仪器滴答滴答地乱响起来。
“你现在的情况不好。”
纪明阳顺着她的气息,却擦不干她的眼泪,心都揪了起来:“宝贝,你先冷静下来,别跟自己过不去……”
“不用管我了”,她原本想说,她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才是最应该离开的那一个,几个护士和医生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来,替她重新整理好器械。
医生叹了声气:“你还没脱离生命危险,还是怀着孕的人,一定要注意好情绪起伏。”
陈暻神色微怔:“……怀孕?”
她和医生的视线同时望去了纪明阳,他淡淡点头:“一个多月。”
是在拍卖会那次……
陈暻像是被按住了暂停,呆滞地顿了许久。
直到纪明阳握住她的手轻声询问:“你现在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陈暻原本想说的话临到喉咙转了个弯:“我想回家。”
——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是不适合出院的,可几天后情况好转了些许,纪明阳真的如约带她回了家。
不过是带着大大小小的医护设备一起,将病房搬到了家里。
陈暻想反驳不必,看着纪明阳可怜的央求视线,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嘴。
他这些天日日黏在她的身边,可手机的铃声没停过。
纪华少不了人管理,尤其是现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
“你去忙吧”,陈暻催促着他,目光坚定:“不要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纪明阳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这次审判的结果尤其沉重,不只牵扯着他们,还是一个人以生命为代价换给他们的安宁机会。
纪明阳走后,她在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跟着几个护士医生实时关注着她的情况。
陈暻见门被关死了,才转身向他们询问:“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显然被她的问题惊住了:“陈小姐,你别想得太多。”
“我清楚我身体的情况,不用瞒我”,她平静地坐了下来:“你们都不告诉我,我才会更紧张。”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陈暻已经意识到了,这次发病不一般。
医生见状,无奈地叹了声气,对着陈暻和盘托出。
他说了许多专业的名词,陈暻没明白,大概知道她这次的情况很凶险,要想痊愈只能做手术,可成功的概率很低,大多数和她一样的患者,都走到了这一步选择手术,死在手术台上的。
如果不做手术,之后会怎么样,基本上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也不是全无希望”,医生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忘了,纪总这些年一直都在为这件事投资寻医,现在已经有了成型的方案,只是还没有过运用到真人的第一台。”
没想到之前答应了纪明阳参与制药和病情的研发,现在居然真的有机会成为研发的第一起案例。
陈暻苦笑,不再多说,静静地在家中转了转,脑海里浮现出曾经数不清的回忆。
离他们重逢到现在,不过五个月的时间,居然就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
他们争吵又和好,为对方说出口的伤心话整夜辗转,又在下以夜重新拥吻缠绵。
而现在他们居然孕育出了个小小的生命,却在下一秒得知,即将面临这样的生离死别。
她的手抚摸上小腹,明明应该还是个不成形的小胚胎,她却仿佛能幻想出这个小生命的模样。
只是偏偏遇上了她这样一个不吉利的母亲。
她大概真的是个扫把星,才会让每个身边爱着她的人这么痛苦。
她来到书桌前,本想看看赵曜留下的U盘,笔记本上却纪明阳没关上的画面。
按照四周的黑色毛发和视角来看,应该是装在小太阳项圈上的监控。
纪明阳能把它也收集出来,大概在她昏迷的时间里应该也没有闲着,收集好了一切可以揭发的工具,就等着她醒来确定的一刻。
她无意识往下翻了翻记录,监控也记录下了她昏迷时,纪明阳喂着小猫的录像。
画面里的他模样颓废,放了兑好了罐头,将盘子放在小太阳面前,居然就这么静静地蹲下看着它吃起来。
除了小太阳吃饭的动作,画面几乎像是静止了般。
“妈妈还在昏迷呢。”
他忽然出声,伸手摸了摸小太阳的脑袋:“爸爸觉得,她一定舍不得丢下咱们的。”
陈暻的鼻头一酸,垂下眼睛慌乱地将电脑关掉,咳嗽了好几声,才装出镇定的语气问道旁边的医生:“如果不做手术,能撑多久?”
医生的表情为难:“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她算着日子:“有九个月吗?”
“如果状态好的话……半年”,医生看出来了她的意图:“照您现在的情况,这个孩子有点危险。”
她合上眼,静默良久:“我知道了。”
——
晚上,纪明阳是跑着回来的,陈暻让他上床一起睡,他不肯,但又磨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她旁边。
关了灯,她背对着他,说:“你抱着我。”
纪明阳只是迟疑了一会,手穿过被窝,悉悉索索地搂了过来。
“你怕吗?”她直言:“我好像要死了。”
“怕”,陈暻原以为纪明阳会强撑着安慰她,没想到他却反常的直白,尾音毫不掩饰地发颤:“你又准备丢下我了,我能不怕吗?”
她喉间一哽,忍着难过,装出一幅嬉笑的不正经模样来,拉着纪明阳的手到自己的小腹:“不说这个,咱们现在可不一般的人了,你赚了多少钱,够你和咱们的孩子后半生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