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气啦。”她甚至反过来安慰吴波,拍了拍她的手,主动邀请道,“我要去练练单双杆,你要一起去吗?”
“啊?我就不了吧。”吴波对运动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觉得生命在于静止,不过她并没有离开祝婴宁,反而跟在她身后走向单双杆,“我给你加油就好。”
**
交朋友这件事需要的往往只是一个破冰的契机,一天下来,祝婴宁就成功和吴波从“完全不熟”迅速升温到了“熟悉”的状态,连上厕所都开始手拉着手一起去了。
这要归功于吴波的主动。
真正聊起来以后,祝婴宁发现吴波面对朋友十分健谈,反而是她自己显得沉默寡言。吴波在班上乍一看属于默默无闻无欲无求的类型,实际上兴趣爱好却很丰富,看小说啦、听音乐啦、追偶像啦……总之她的兴趣爱好离祝婴宁的世界十万八千里远。
她说她喜欢的第一个华语女歌手是孙燕姿,喜欢孙燕姿用不那么周正的独特咬字唱《天黑黑》,因为她祖籍在闽南,听这首歌有回到童年的亲切。
她说S.H.E单飞之前是她的心头宝,但现在BY2取代了这个位置。
她说《意林小小姐》和《花火》是她最喜欢的两款杂志,因为她爱看透明纤细的青春小说。
……
她说的所有话,祝婴宁都默默听着。
千禧年初,一切欣欣向荣,可这片繁荣并未照拂到祝婴宁的山村,她扎根的那个角落仿佛被世界抛掷了,她犹如生长在孤岛上的野人,离开了圈养她的那座山,第一次窥见世界齿轮的运转。
哐当哐当,繁花似锦,却与她毫无关系。
不说话是因为无话可说。
她对世界新潮的认知拥有难以弥合的空白,可沉默太久,又怕对方觉得她索然无趣,斟酌半天,才在放学之前,犹犹豫豫憋出一句:“吴波,我能跟你借一本《花火》来看吗?”
吴波的瞳孔哗的一亮:“当然可以了!我跟你说,我以前初中的朋友都喜欢独木舟,就我一人喜欢乐小米,你一定得看看她写的书,要是你能喜欢上她,咱以后说不定可以一起去她的签售会!”
吴波口中的那些作家的姓名,祝婴宁完全不熟悉,但她嘴角依然扬起了一个笑,浅浅又弯弯。
她朝这座城市探出的第一个触须被人温柔地接住了。
**
放学回家时,祝婴宁没等到许思睿。他有时会和新交到的朋友一起去聚餐,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不定时失踪,见状便自己回了家。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她在客房里写完今天的作业了,玄关才传来许思睿开门的响动。
她把头探出去,看到他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往房间走,客厅没开灯,乌漆嘛黑的,显得照在他脸上的手机光亮特别像鬼。
“鬼”本人一抬头,反而被她的头吓了一大跳:“卧槽……你干嘛?”
“没什么。”她把头缩了回去。
许思睿便又低下头,继续玩他的手机,走到卧室书桌前,把书包随便往地上一甩,拉开椅子正要坐下,祝婴宁的脑袋忽然又探了进来,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眼睛圆溜溜的。
他转头看向她,和她对视了几秒,觉得手心莫名有点痒,很想摸把锤子出来打地鼠。
“有事?”他问。
这回她倒是开口了,嘴唇动了动,用肯定句的口吻问出一个疑问句:“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故意的?”许思睿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
“体育课。”
他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没说是不是故意的,只用左手撑着桌面,站得微微歪斜,跟个痞子似的,挑眉轻笑道:“怎么,你打算教育我?”
君子动手不动口,要以德服人,不能以暴制暴,要是不小心把同学砸出脑震荡了怎么办,要和同学和平相处……猜都能猜出她的老干部发言。
谁知这回祝婴宁竟然转性了,摇了摇头,说:“不,你误会了,我想说的是……”
他没说话,保持着倾听的姿态,想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只是想说……”她挠了挠脸颊,忽的朝他竖起大拇指,嘴角情不自禁朝两边翘起来,尽管一再克制,笑容还是不断扩大,扩散到眼角眉梢,将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染上喜意,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像在宣读什么从军誓言,“太爽了!”
“?”
直到祝婴宁回了客房,消失在他卧室门口,她那句语气正义凛然但内容却和正义凛然搭不上边的“太爽了”还在他耳边环绕。
这就觉得爽,要不要这点出息?
许思睿无语地在心里吐槽,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翘了几秒,又把腿放下了,手指摩挲着下巴,随手抓起书桌上的镜子开始臭美。
欣赏了半分钟自己的美貌,他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像被她传染了似的,始终勾着一个得瑟的弯弧。
……好吧。
他承认是还挺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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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许思睿就体验到了祝婴宁恩将仇报的功力。
无他,仅仅只是因为月考快到了。作为开学以来的第一次考试,祝婴宁不仅自己高度重视,严阵以待,还顺带逼着他一起高度重视严阵以待。
许思睿本来觉得他和她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他玩他的,她学她的,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但很显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幻觉。
之前祝婴宁没管他纯粹是因为大考还没到,她觉得许思睿可能有自己的学习节奏,也许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也是一种合理且有效的学习方法。她觉得她应该给予他一些基本的信任。
可眼看着月考临近,她等啊等,等得花都要谢了,愣是没等到许思睿的“劳”和“张”,他那副懒懒散散爱咋咋地的态度终于让她坐不住了。
月考前的一周,祝婴宁开启了她对许思睿全方位
无死角的围剿。
围剿到什么程度呢?
许思睿中午吃完饭打算回教室打个盹,都会被她眼疾手快拽进楼梯间背政治。
“许思睿,货币的职能是什么?”
“……”
他发自内心地问,“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完全不为所动:“是价值尺度、流通手段、贮藏手段、支付手段、支付手段和世界货币,你记住了吗?怎样区分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
“……”
“看交易与货币支付是否同步,如果同步就是流通手段,不同步就是支付手段,你记住了吗?”
放学后他想躲着她走,和冯达他们一起去学校附近的野球场打球,结果走出六七百米,祝婴宁跟叫魂似的,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嘴里不依不饶喊着:“许思睿——许思睿——!你物理还没复习呢!”
冯达左看右看,不太确定地说:“思睿,我好像一直听到有人在叫你,是我幻听了吗?”
许思睿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被人发现他居然需要被祝婴宁管着,只好匆匆忙忙道别:“你听错了吧?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打球的事等下次再说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魔音贯耳式知识洗脑起了作用,尽管开学以来都没怎么听课,也完全没写作业,但坐到考场上时,他扫了眼题目,发现题目居然都还挺眼熟的。
更让他无语的是开考前,像是担心他缺考,她还特意来了趟他们班,发现他乖乖坐在座位上以后,脸上露出慈母般欣慰的笑,点了点头,老气横秋地对他来了句:“我就知道你是爱学习的,加油。”
第69章 喝点咖啡
最后一门考完,躁动的学生们被洪青阳赶鸭子似的归拢回座位,一人被迫拿了一张国庆假期注意事项。
“怎么,心都飞远了?”洪青阳站在讲台上,朝底下环视一圈,说,“放松可以,但要注意安全,远离水源火源,少跟社会上的不良分子来往,尤其是极个别不安分的同学——”说到这,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看向后排的郑泽楷,“年龄不到就别去玩机车,我可不想放假回来还得去警局捞你们。”
底下学生们哈哈笑起来,郑泽楷也在笑,靠在椅背上无所谓地抖了抖腿。
“还有,玩的同时也别忘了学习,作业拿着,好好做,假期结束我要收上来检查。”
这句话一出来,笑声瞬间变成了鬼哭狼嚎。
“老师,我们才刚月考完!”
“就是啊,能不能让人好好过个国庆了?”
“阳哥,看在伟大的祖国母亲生日的份上,作业的事就算了吧。”
洪青阳无视大家的抗议,拍了拍手,让各组组长把作业发下去,确保每个人都拿到了,才大发慈悲道:“行,解散吧。”
像沸水落入苍蝇堆,班上学生嘤嘤嗡嗡叫嚷着,四下散开了。
祝婴宁收拾好书包,打算去楼上关心一下许思睿考得怎么样。
结果,就像提前预料到她会来似的,她上去的时候,他的座位早已人去楼空,她不死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座椅,得,连椅面都是凉的,估计是提前交卷离开了。
“……”
她又气又无奈,撇了撇嘴,决定等成绩出来再重新规划对他的战术。反正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转身打算独自回家,却被一个轻柔的男声叫住了:“同学?”
祝婴宁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叫自己,踟蹰着停下脚步,左看看,右看看,想确认周围有没有其他人回头或应声。
“你好,同学。”冯达干脆直接绕到她面前,嘴角噙着温和的微笑,“我在叫你。”
“啊,你好。”她急忙点了点头,认出这人是许思睿在学校交到的新朋友。
“你在找思睿吗?他半小时前就走了。”冯达温声告知。
半小时前,那就是考试快要结束但还没有真正结束的时候。
……他果然是提前交卷了。
祝婴宁气得牙根痒痒的,她昨晚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过,让他填完试卷一定要认真检查。那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嗯”,现在想想,这声“嗯”更像是被她烦得不行了随意从鼻腔里挤出来敷衍她的。
似乎觉得她生动的表情很有趣,冯达歪头看了她一会儿,慢悠悠地开口问:“你是思睿以前的朋友?”
这问题就像油锅着火时的盖子,卜的一声,把祝婴宁摇曳的火气轻轻地盖灭了。
她算是许思睿的朋友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临这个问题,祝婴宁都不太有自信。
扪心自问,许思睿对她不算差,甚至从某个角度看,谈得上很好。从村里那会儿就开始了,他没有计较刘桂芳的盗窃行为,在她受伤不方便的时候帮她干活,后来又专门把手表留在她家,亲自打电话叫她来北京……好到她若是还觉得不好,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但是,他对她的态度既和对孙明远他们不一样,也和对冯达他们不一样。
他和孙明远之间有一种熟稔,一种什么话都会对孙明远说的交心的氛围,和冯达他们则是一种客气的迁就。
而她和许思睿之间既没有这种熟稔,也没有这种迁就。她处在一个别别扭扭的位置,既没有熟到能让他肆无忌惮地敞开心扉,也没有“高级”到能让他在她面前维持好脾气。
祝婴宁越想越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一句“我是他的朋友”卡在她嘴边,像断掉的红酒酒塞一样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冯达看她为难,也不勉强,笑了笑,说:“你放学后没什么安排吧?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喝一杯这个表述让祝婴宁吓了一大跳,忙摆手道:“我不喝酒的,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会影响大脑发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