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睿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浮夸。”
“你懂什么?”周天瑞瞪着他,“今天这番话但凡换个人来说,大家都会觉得他在装|逼,但班长就不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还真有些好奇,便露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周天瑞得瑟地摇了摇手指,说:“当然是因为我们全班都被班长帮过,所以那些话由她说出来就特别诚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许思睿耳边,“林凯生也受过班长的恩惠,他妹妹就是班长亲自接生的。”
“……?”
许思睿挠了挠耳朵,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这是中文吗?怎么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接生?”他呐呐重复这两个字,“生小孩那种接生?”
“对啊。”周天瑞说,“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妈妈生他妹的时候,他们村那个接生婆刚好不在,又赶上他妈难产,大出血,他们村里人怕出事担责,都不敢去帮忙,他借了辆牛车想把妈妈推去镇上,但他们村离镇上很远,就像班长说的,三十公里呢!真推到那说不定人都凉了。”
“然后呢?”许思睿听得起劲,把身子也转了过来。
“然后推到半途,正好遇到我们班长,班长二话不说就让林凯生把他妈推去她家。她亲自给他妹妹接的生,简单给他妈处理了伤口,和他合力把他妈送镇上去了。”
“祝婴宁妈妈就没说什么?祝婴宁那时候才几岁啊,不小心弄死人怎么办?”
“哦,她妈啊,她妈妈没啥主意,她们家没男人的时候,她妈妈一向听她的。”
“有男人呢?”
“有儿子听儿子的,有老公听老公的呗。”
“……”
许思睿想了想刘桂芳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一时语塞。
过了一会,他才说:“不管怎么样,她胆子也太大了。”
“可不呢,我们班长是我们这一片胆子最大的,我还真没发现她有怕的东西。你看那个女生,林森淼,她爷爷去年在山上被野猪袭击,也是班长帮忙打跑了野猪。”
“???”
许思睿嘴角抽了抽,“……她还真忙。”
又是接生又是打野猪,超级英雄都没她这么忙。
“我们班长的梦想也很伟大。”周天瑞以一种炫耀的口吻如是说。
“是什么?”
他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从来不看布告栏啊,布告栏上就贴着她的作文,《我的梦想》,你要感兴趣就自己去看吧。”
许思睿立刻反驳道:“谁感兴趣了?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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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大家都在休息的时候,陈斌忽然来了趟教室,让许思睿去一下他的办公室。
每次他这么说准没好事,许思睿都快PTSD了,赖在座位上不肯动,他只好说:“这次不是坏事,我让周越山的班主任带他过来给你道歉了。”
对周越山是否会道歉这件事,许思睿持质疑态度,但他还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去了一趟。
和他猜想的大差不差,周越山靠在办公室的墙上,站得歪歪扭扭,一边抖腿一边龇牙咧嘴冷笑,就差把“老子不服”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他的班主任先讲了一通好话,什么“周越山同学这种行径无疑是极其恶劣的”,什么“我已经批评过他了”,随后侧了侧身,示意周越山上前道歉。
他没动,自下而上撩起眼皮,恶狠狠瞪了许思睿一眼,嘴唇一努,呸的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地上吐了口痰。
“……”
全场死寂。
他的班主任是个瘦小的女老师,见状气得差点站不稳,拿戒尺啪啪啪往他裸露的手臂上抽了几下,呵斥道:“周越山,你怎么回事!说好的道歉呢!”
许思睿看得牙酸,倒也不是心疼周越山挨打,而是担心女老师的生命安全,因为周越山的大臂看起来能有她的腰身粗,他要真想反抗,一胳膊就能把人抡飞到南极。好在他对老师还是抱持着敬畏之心的,被打了也没动,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气呼呼盯紧许思睿,瓮声瓮气地说:“他也有错,凭什么只有我道歉?不就因为他是城里来的,你们全都偏心他么!”
“我们偏心他?”女老师气得深吸一口气,拍着胸脯问,“那你说说,他错在哪了,他也像你一样,拿牛粪糊在同学身上了?!”
周越山大吼道:“他嫌我臭!”
这句话一出,大家又沉默了,连陈斌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因为许思睿嫌弃周越山确实是肉眼可见的事实。这件事说对么,肯定是不对的,切切实实伤害到了同学感情。可说他错了吧,又确实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校规,毕竟没有哪条校规明确写着不可以在觉得同学身上臭时捂鼻子。
就在陈斌和女老师紧急头脑风暴,思考应该如何破局的时候,许思睿忽然在一旁不咸不淡插了句嘴:“你臭难道不是事实?”
“……”
得,全玩完。
周越山闻言果然恼羞成怒,像被激怒的牛魔王,顶着一张黑中泛红的脸,磨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许思睿双手抱胸,懒洋洋笑道:“你随便上外面拉十个人,要是他们都觉得你不臭,我就给你道歉。”
“你——!”
最后陈斌和女老师好说歹说,软硬兼施,才把这两尊易燃易爆的大佛安抚下来。至于道歉?当然没有任何人肯道歉。周越山口才不好,说不过许思睿,急怒攻心,气得脸红脖子粗。许思睿则云淡风轻,轻飘飘羞辱完对方就插着兜走了,连头也不带回的。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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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赶集
到了放学,祝婴宁担心许思睿去找周越山算账,提前拦住他,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距离许思睿上次听到好消息,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这是他在山里度过的第三周。
据说习惯一样新事物需要21天,从前他并不相信,现在却已经慢慢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习惯当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息,习惯一口气爬上五六公里的山路,习惯推开家门入眼便是散步的鸡鸭鹅。
但习惯不代表喜欢。
对山里的生活,他始终有种游离感,既无法完全超脱,也无法切身融入。这种走也走不掉、融也融不进的疏离感常常带给他类似烟瘾发作的烦躁。
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地方还能带给他什么除了离开外的好消息,闻言面色淡淡的,直到祝婴宁告诉他,周末他们要去镇上一趟。
“镇上?”
许思睿努力在记忆里搜刮了一下,想起她之前似乎同他说过镇上有信号可以打电话。
像是看出他心里所想,她进一步解释道:“我要去镇上采买点生活用品,顺便和我弟弟通电话,杨叔说你也可以和你妈妈打电话,只要你想。”
幸福来得太突然,许思睿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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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着日子到了周日,当天早上,许思睿直接起了个透早,天还没亮就把祝婴宁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全都叫醒了。
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他看那辆破破烂烂的牛车也顺眼起来,知道去程和回程都得依赖这辆车,于是主动提出解决方法,问能不能在木板上铺条毯子。
祝婴宁对他的穷讲究很无语,刘桂芳却忙不迭说:“能,能,当然能!不过没有毯子,塑料袋成么?”
“都可以,反正有个东西隔着就行。”许思睿表现得出奇地好说话。
刘桂芳捡了个洗干净晾干过的肥料袋过来,把袋子剪开了,仔仔细细铺在板车上。由于今天的拍摄任务基本都在白天进行,不需要打光,杨吉只派了两个摄影师跟着他们。祝婴宁驾车,其余三人坐在板车上,一同朝镇里出发。
许思睿对乡镇毫无概念,但他觉得镇里再怎么差,也不可能
差过村里。现在只要是比村里条件好的地方,在他看来都是风水宝地。
牛车颠簸,一开始他带着兴味,尚觉得可以忍受,到了后面,兴味淡了,路途的艰辛就体现出来了。牛车到底比不过轿车的松软舒适,许思睿坐了一路,感觉腰椎都被颠得七零八落,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酸不疼。
身体的疲倦又反过来进一步冲淡了精神的亢奋,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没了出门前的兴头,只想赶紧打完电话然后找个地方躺着。
和他的萎靡不振恰恰相反,祝婴宁精神抖擞,下了牛车依然健步如飞,丝毫没有被摧残过的痕迹。
她把牛车拴在镇口,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说要先买完东西再去打电话。
“……我们就不能先打完再去买吗,不然买完手里还要拎一堆东西。”
其实许思睿单纯只是想快点打上电话。三周过去,他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有信号也无济于事,现在全仰仗于祝婴宁带他去打座机。
祝婴宁摇摇头,坚决拒绝道:“不行,这里有个集市,去晚了好东西都被人挑光了,必须先去买东西。”
“十块钱能买到什么好东西?”许思睿只想翻白眼。
“你别小瞧了十块钱。”
她挥挥手,招呼他跟上。
小镇不大,格局简单,就那么几条街几条路,跟着祝婴宁走了一圈,许思睿很快把镇上的构造摸清楚了。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路总算不再是尘土飞扬的沙路,房子虽然高不到哪里去,大多都是两三层的民居,但也不再是祝家村那种破破烂烂的瓦片房,而是混凝土砌成的。
这难得的一点点现代气息简直要叫许思睿落泪。尤其是一路走来,他们经过一条美食街,街道两旁不仅有沙县小吃、兰州拉面、烧烤摊,居然还有一家装潢很新的大排档。
大排档——
换成一个月前,许思睿绝对想不到一家大排档能带给他这么深刻的感触。在京城时,他压根瞧不上大排档这种档次的餐厅,觉得这是给小康以下的平民吃的,是属于穷人的聚餐。但此时此刻,这家大排档在他眼里堪比米其林三星餐厅,光是看着冰柜里五花八门的食材,他都觉得骨软身酥飘飘欲仙。
还没感慨完,就被祝婴宁残忍地拉走了。
她带头走去美食街后面的另一条街,那里正在赶集。
街上到处都是人,风尘仆仆的人,卖什么的都有,干货,水果,羊奶,衣服,布料……
祝婴宁找到自己熟悉的摊主,要了糖、盐、番薯粉和面粉。
“这些在超市里也能买到吧。”
方才他们就路过了一家便民超市,许思睿刚想表达不理解,就听祝婴宁说:“这里的便宜,都是农民自己做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超市里的要贵一倍呢。”
……好吧。
他看着她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十块几经转手,变成皱巴巴的一块、两块、五块,心想这种生活条件确实只能精打细算买最便宜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样买完一圈下来,祝婴宁手里居然还剩了三块。
她把买到的东西通通装进一个红色大塑料袋里,将提手拧成麻花状,就这样挎在肩上。许思睿有点嫌弃地问:“你打算背着这袋东西走一天?”
“对啊。”她坦然点头,“不背着会被人偷。”
……好吧。
结束了采购,总算可以打电话了,许思睿跟在祝婴宁身后,看她七拐八拐,最后拐进了一家小发廊。发廊门口蹲着两个非主流黄毛,穿着印花T恤和紧身铅笔裤,瘦瘦小小的,正搁那抽烟。
祝婴宁走过去,问他们老板在不在:“我想借下电话。”
黄毛一号说:“哟,祝姐啊?他不在,不过他交代了,电话你可以随便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