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顶着个绿嘴唇出现在学校时,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憋着笑问一句:“班长,你长疮了?”
她用绿嘴唇坦然回答:“是啊。”
可惜绿嘴唇带给大家的快乐没能持续多久,早读结束后,班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怪怪的。祝婴宁起身收作业,不经意间抬起头,恰好看到林凯生隔着几张桌子冲许思睿的小胖墩同桌使了个眼色。
小胖墩名叫周天瑞,接触到林凯生的示意后,他显得格外焦躁不安,又是摸脖子又是挠下巴,活像个多动症患者,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才站起来,径直朝教师办公室走去。
祝婴宁抱着作业本快步跟了上去。
周天瑞走进办公室,在陈斌面前转了几圈。
“你干嘛呢?”陈斌从备课教案里抬起头。
“老师,我有事跟你说……”周天瑞吞吞吐吐道。
陈斌笑了一声,把教案挪开,摆出谈心的姿态:“好啊,有什么事想跟我
分享?”
“分享谈不上。”周天瑞僵硬地笑笑,咽了口唾沫,说,“算是请求吧……就是,那个……嗯……老师,我想换个同桌。”
祝婴宁刚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不止她吃惊,连陈斌也露出了讶然的神色,顿了顿,疑惑道:“为什么呢?你和许思睿处不来?”
周天瑞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对,我觉得他这人特别不好相处。”
“这……”陈斌也是第一次面临这种状况,他试图起到一个人民教师该起到的调和作用,温声劝道,“许思睿确实比较慢热,但他平时也没有打扰到你呀,对不对?你觉得他不好相处,可能是因为你们还不熟,等以后慢慢处熟了,就……”
“反正我就是跟他处不来。”周天瑞赶紧打断他,一股脑控诉道,“他虽然没有直接打扰我,但他上课老是睡觉,严重打击了我学习的积极性,我不想让他带坏我。老师,我想换个更爱学习的同桌。”
陈斌左右为难。
对那场篮球赛引发的矛盾,他并非全然不知情。周天瑞算是班上男生里脾气温和的了,要是把许思睿调去和林凯生等人同桌,那才是真正的世界大战。如果周天瑞执意要换走,出于班级和谐考量,许思睿就只能先单坐着。
在十四五岁这个敏感的年纪,自己一人被迫坐单桌,怎么看都不利于学生的心理健康。虽然陈斌知道许思睿多半不介意——他对这里的一切有一种近乎淡漠的不走心。但是身为教师,他还是难以对这种状况放任不管,甚至推波助澜。
正想再劝劝周天瑞,前方就插进一道清亮的嗓音:“老师,我愿意和许思睿一起坐。”
陈斌循声看去,看到祝婴宁抱着叠作业本站在周天瑞身后,腰背挺得笔直。
初中讲究避嫌,为了防止学生早恋,班上基本都是男男同桌,女女同桌,没有男女同桌。陈斌下意识就想说不行,可仔细一想,除了祝婴宁,班上好像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包容许思睿的脾气。
他沉吟片刻,向她确认:“你不介意?”
“每个同学都是班级的一份子,无论和谁坐,我都不介意!”她响亮地回答。
陈斌苦笑两下,又看向周天瑞,问:“你的意见呢?”
周天瑞挪了挪鞋尖:“……我没意见,只要不和许思睿一起坐就行。”
“好吧,那你们就暂时先这样坐着,要是后续有什么不习惯,我再调整。”
“谢谢老师。”祝婴宁把作业本放在桌子上,顺带鞠了个躬。
周天瑞也弱弱回了句:“谢谢老师。”
两人先后走出办公室,快到教室门口时,周天瑞加快脚步,上前扯了祝婴宁一把:“班长,你来一下。”
祝婴宁心领神会,跟着他走向了楼梯拐角处。
周天瑞左右看了看,确保周围没人,才苦着脸说:“唉,班长,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了,你就让许思睿自己一桌吧。”
祝婴宁板着脸:“我知道,是林凯生让你孤立许思睿的。”
“你既然知道干嘛还往枪口上撞呢?”周天瑞欲哭无泪,“你也知道林凯生是什么脾气,他就是古惑仔电影看多了,觉得大家都是他兄弟,都不能背叛他。”
“没事,林凯生不敢对我怎么样。”
“可你……唉。”
还没说完,预备铃就响了,祝婴宁拍拍周天瑞的肩膀,自己先走回了教室。
预备铃响过后,班上学生还有点懒懒散散的,祝婴宁趁着这片混乱,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课桌,先找出了第一节课要用的课本和纸笔,打算等第一节下课再把所有东西都搬过去。
她凑到同桌耳边向她交代完状况,抱着课本和纸笔坐到了周天瑞的椅子上,又把周天瑞下节课需要用到的教材放到了自己桌上,惹得许思睿朝她投来调侃的视线。
他托着下颌,暧昧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祝婴宁不解其意:“什么办法?”
“你是打算自己来追我,让其他女生知难而退?”他眼神戏谑。
“!!!”
祝婴宁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左右看了看,确保这句话没被其他人听到,才咬牙怒道,“怎么可能,你疯了吧?!”
“那你干嘛突然坐我旁边?”
许思睿的表情就像在说“不是吧,你该不会爱上我了吧”,恶心得祝婴宁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她狠狠抖了抖,又不想说实话惹他伤心,只好含糊其辞道:“我坐过来当然是因为……我是班长,我得监督你学习。”
许思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祝婴宁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忍着尴尬问:“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
许思睿这才稍微直起腰,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行了,我开玩笑的。”
“什么?”
他收起笑容,淡淡道:“你坐过来是因为小胖墩不想和我同桌吧。”
祝婴宁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敏感,惊慌失措之下,舌头打了个绊:“哪、哪有,是你想多了。”
许思睿不置可否,只是托着下颌看着她微笑,过了许久,才眯起眼睛,轻声评价道:“……滥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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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喜欢
祝婴宁家的日常活动规律又枯燥,吃完晚饭,她会把奶奶推到屋外纳凉,然后返回来写作业,刘桂芳负责收拾碗筷、整理衣服,许思睿则坐在炕上看陈斌借给他的课外书。
为了防止借出去的书本有去无回,陈斌模仿图书馆的借书制度弄了借书卡。每本书都有一式两份的借书卡,上面清楚地标注了借过的人、借阅日期以及归还日期。
许思睿发现几乎每本书的借书卡上都有祝婴宁借阅过的记录。
一开始有这个发现纯属偶然,他不甚在意,但在借过了十几本书,上面却通通有祝婴宁借阅过的记录以后,许思睿的好胜心被勾起来了,他特意在陈斌书架上那堆书里翻出了一本祝婴宁没借过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一有空就抱着啃。
祝婴宁出于好奇问过他几回书这本书讲什么,他总是神神叨叨地说:“你等我看完再借去看不就知道了?”
这种幼稚的较劲让她哭笑不得。
然而今天有些特殊。
晚饭过后,祝婴宁没看到许思睿,往常总是被他捧在手里啃的大部头《卡拉马佐夫兄弟》也被他随意扔在角落里。由于白天刚刚经历换座位的风波,许思睿的敏感出乎她的意料,她担心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于是写完作业后特意出门转了一圈,想找找他在哪。
杨吉等人窝在棚子底下打扑克,天气变热以后,他们在棚子上挂了一圈蚊帐防蚊。祝婴宁撩开蚊帐走进去,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许思睿。
杨吉叼着烟,摇摇头,朝周围的工作人员看了一圈:“你们有谁见到许思睿了吗?”
其中一人随口应道:“几分钟前见过,他跟我要了点宝贝就走了。”
祝婴宁不懂他在说什么,呆愣愣重复道:“宝贝?”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得她越发困惑不解。杨吉朝她摆摆手,说:“好孩子不用知道。这小子怕黑,估计跑不远,你要实在想找他,可以去村头那看看。”
村头有棵树,树下常有人纳凉。祝婴宁觉得有理,于是道了谢,转身朝村头走去。
几个老人坐在村头的树下摇着扇子侃大山,祝婴宁过去转了转,没见到许思睿。
她正感到纳闷,就见大树右边的石墩子上蹲着个人影,人影指间火星明灭。
好奇地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许思睿俊美的五官。他眯着眼睛,黑色眼珠被烟雾涤染出一层朦胧雾气,像画到最后墨水不足的丹青。
“许思睿,你……”
她大吃一惊,声音断在喉咙里。
他竟然在抽烟!
祝婴宁的人生可以用板板正正来形容,只要是老师交代做的事,她都会竭尽所能做到尽善尽美,只要是老师不让做的事,她始终抱着“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屈”的精神,坚决对不良诱惑说不。
从小到大,她连上学迟到都没有过,更遑论抽烟了。未成年抽烟在她眼里堪比自甘堕落的开始。她惊愕地指着他手里燃亮的烟头,半天说不出话。
许思睿也发现了她,但他表现得坦然又淡定,不像抽烟被抓包,倒像在吃Pocky,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垮垮夹着香烟,整个人散发出一股
懒劲儿,像一只翻肚皮休息的大猫。
祝婴宁语塞了半天,才蹲到他身边,语重心长地劝:“吸烟有害健康。”
他照旧用看白痴的眼神甩了她一眼,没应声。
这段沉默本意只是沉默,祝婴宁却觉得许思睿不说话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定心里已经难过死了,才需要借助尼古丁消愁,她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用上毕生最温柔的语气开解道:
“……是因为学校的事吗?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和周天瑞换座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因为我觉得你成绩好,和你坐一块有助于我学习进步,不是因为周天瑞不想跟你坐。他可愿意和你一起坐了,是我硬逼着他跟我换的。还有篮球赛的事……林凯生那人吧,就是比较冲动,他也不是针对你,他就是有点嫉妒你……”
话还没说完,许思睿就侧过头,盯着她淡淡地笑了一声。
“呆子。”
他嘴唇一碰,故意朝她脸上吐了个烟圈。
烟圈扑到她脸上时化成浓郁白烟,她挥了挥手,一边咳,一边思考着规劝的语言,还没组织出措辞,便见许思睿从石墩子上轻轻松松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往她家的方向走。
她快步跟上去,缀在他身后,刚想开口,他便快速转身,伸出食指在她唇上嘘了一下,说:“就抽这一次,不许啰嗦我。”
他食指上有烟草味,还有股香皂的香味,明明用的是同一款香皂,但祝婴宁总觉得许思睿闻起来比她们家任何一个人更香。也许是因为他有洁癖,洗手的次数比她们家任何一个人要多。他的手指和她的嘴唇隔着一毫米的距离,并没有真正挨上。但就是这么一毫米,比真正碰到带给她的感受更加微妙,像被小猫小狗细细的胡须隔空轻挠着,嘴唇上方痒痒的酥酥的,犹如过电一般。
她并不适应这种暧昧的状况,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许思睿这才抽回手,把剩下的香烟凑到唇边,又吸了两口,这才将烟蒂碾灭在另一颗石墩子上,确保上面没火也没烟了,才丢进一旁的铁皮垃圾桶里。
这垃圾桶准确来说不是公用的,而是村里一户人家摆在门口自用的。但扔在垃圾桶里总比扔地上强,祝婴宁眨了眨眼,决定装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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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睿抽烟这一幕给祝婴宁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私自将他这种行为判定为遭受欺凌有苦难说,心里越发着急,觉得得把缓和他和全班同学的关系提上日程,当作头等大事对待。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具体方案,第二天上学时,新的麻烦就来了。
事情还得从早读前说起。
当她和许思睿一前一后就要进校园时,周越山忽然从他们斜后方杀出来,一改前两天看到许思睿时阴沉的表情,龇着一口大白牙傻笑着,朝他热情问候道:“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