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走神了。
就在她努力想要逼自己集中精神时,旁边许思睿忽然朝她推来一张草稿纸,她垂眸一看,只见他在上面画了个井字格,而且率先在右上角打了个勾。
“?”
她在草稿纸的底部用小字写:你要死啊!怎么能在这么神圣的场合下井字棋?
许思睿用眼神瞄了瞄前排的人,祝婴宁狐疑地瞥去视线,发现坐在他们前面的人正在草稿纸上涂画火柴人。看火柴人的数量可以推断他已经走神很久了。
祝婴宁:“……”
许思睿挑了挑眉,眼神赫然在催:轮到你了,快下。
她只能心虚且歉疚地挑了个格子画上圆圈。
连下了三盘井字棋,祝婴宁正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提神醒脑的方式,毕竟她疲倦的大脑确实因此清醒多了——这时台上主持人突然念到了她和许思睿的名字。
“下面有请来自G省……的驻村工作队伍队长、村党组织第一书记祝婴宁同志以及来自上海……游戏工作室的许思睿先生上台为我们分享巧用互联网、让山村本土猪肉通过互联网游戏走出大山的经验。”
虽然不至于有明星颁奖典礼那样的探照灯朝他们打过来,但骤然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以及主持人朝他们这边投来的视线还是让祝婴宁原本平稳的心跳轰鸣如擂鼓。
心跳的震动逐渐与掌声频率吻合。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侧目看向身侧的许思睿,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同样肃然且坚定的目光。
头顶光线明亮,恰如银河倾泻。满天星辰,为我而来。
她朝他微微一笑,用口型道:“走吧。”
**
他们共同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相似。
恰恰相反,自始至终,他们都有太多不同。
不同的职业、不同的见解、不同的性格。
小到饮食口味,大到思想抱负。
她对陌生人都热心,他对陌生人都不屑一顾。她遵循着老派的精神与生活,他喜欢新时代潮流。她奉行大爱无疆,他认为人该专注小我。她乐观地信奉公正无私,他对人性的阴暗面始终抱着高度怀疑。
用一本书罗列他们的不同,可以林林总总写上几十万字。
他们一起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相似,而是因为理解。
往事无需追忆,未来无可预测,唯此刻,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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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结束以后,祝婴宁和许思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十万火急地找了家饭店吃饭,慰藉一下饥肠辘辘的肠胃。
四个小时待下来,他们都快饿成纸片人了。菜端上来以后他们都没说话,生怕吃得慢点成两个饿死鬼。将面前这桌菜解决掉大半,许思睿才直起身,用纸巾揩了揩嘴角,问:“你下午是什么打算?”
今天是周日,王胜举帮她多申请了一天假,让她待到周一再回。
祝婴宁咽下嘴里的食物,摇了摇头:“还没打算。”
她现在吃饱喝足,人也不困,似乎去做什么都行。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许思睿说:“今晚叫上大家一起吃顿饭吧。”
“叫谁?”她迷茫地问。
“你傻啊。”他笑着用手指在她额前掸了一下,“谁都行,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你下乡都一年了,还没跟谁聚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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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是需要维护的,祝婴宁深以为然。
因为这个决定来得突然,他们只来得及叫了些在北京工作学习的朋友,好在是周日,大家基本都有空。
忙忙乱乱打电话约完所有人,他们又回了趟家简单收拾洗漱了一番。
祝婴宁没带什么衣服过来,只换掉西装,穿了套简约的灰色运动装,短袖配短裤。和她比起来,许思睿打扮得.骚.包多了,她不懂他怎么总能买到这种带有小设计而且剪裁精当的衣服。
聚餐地点定在和平门全聚德。
吴波是最早到的,祝婴宁走过去时差点没认出她。
她们上次见面是大四的事了,由于毕业典礼的时候刚巧错开,她们得以有空闲去参加对方的毕业典礼,然而毕业典礼结束后,由于吴波找的工作需要马上入职,她们甚至没空在祝婴宁出发去G省省会培训前见上一面。
祝婴宁记得当时参加吴波的毕业典礼,她还面容憔悴,被毕业论文和找工作摧残得面如土色,一晃过去一年,吴波身上虽然多了几分班味,但整体打扮得比大学那会儿时髦多了,人看着也更有精气神,穿着条黄色碎花裙,头发也染成了红棕色。
“来来来!”见到她,吴波笑逐颜开地向她招手。
等祝婴宁走过去,她拉着她左看右看,禁不住吐槽:“哎哟我的祖宗,我还以为今天你是主角,好歹会盛装出席呢,怎么穿得这么朴素就来了?也不化妆!你不说我都以为你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这股清澈又朴实的气质真是一以贯之。”又压低声音道,“倒是你后面那位跟孔雀开屏似的。”
“我觉得这样挺舒服的。”
她倒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化妆,比如毕业典礼,比如今天早上要去参加论坛之前。但祝婴宁实在受不了粉底蒙在脸上的感觉,尤其现在的化妆品都追求白,最深的色号也是为了让深肤色的人在原有基础上看起来更白皙,导致她涂上去以后脸和脖子的颜色都分层了,她自己照镜子都觉得好搞笑,傻乐半天,最后还是洗掉了。
祝婴宁解释完,听到吴波评论许思睿的话,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你别被他听到,小心他记你的仇。”
吴波啧啧摇头:“他还是这么小气哪?
”
祝婴宁哭笑不得:“小气不小气的……反正还是很在意外表就是了。”
“不过该说不说,这小子是真的帅啊。”吴波促狭地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你是不是走帅哥运?谈的一个比一个帅。尤其是许思睿,啧啧啧……”
祝婴宁被吴波调侃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澄清:“你别乱说,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啊?你们居然没在谈?”听闻她的话,吴波反而像是大吃一惊,低声鬼鬼祟祟叹惋,“许思睿居然还没追到你啊?我看他从高中就喜欢你,还以为你们肯定在一起了。”
第205章 微醺
祝婴宁花了一些力气才让自己不要去回想吴波的话。
偏偏相继落座以后,她发现许思睿放着周围一大堆空位不坐,不偏不倚坐到了她身边,弄得她又不得不回想起了吴波的话,赶紧低头刷了会儿手机才不至于想东想西。
后续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她以为孙明远这么爱凑热闹的人肯定第一个来,没想到他来得最晚,说他在他舅舅开的口腔诊所帮忙:“我舅太黑心了,连周末也这样压榨我!”
“帮你还差不多。”许思睿嗤之以鼻,“你都还没考执业医师资格证,你舅愿意让你学这学那,你就偷着乐吧。”
“是是是。”孙明远嬉皮笑脸往他腿上一挂,“您教训得是,许哥,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招到你们那儿去?我听说你那的工资还挺……”他捏起五指搓了搓,做了个算钱的手势,眨巴着眼睛道,“反正比我舅那个抠门中年大叔好,您就把我收了吧!”
“滚。”许思睿抽了抽腿,孙明远抱太紧了,他使的力气不大,一时竟没抽回来,“招你去干什么,说相声?”
“哪能啊,我可是有正经用途的。”他笑嘻嘻拍着胸脯,贼眉鼠眼地说,“你们游戏行业不是经常被玩家骂吗,你们看到玩家恶评,比如骂你们黑心资本家啥的,肯定气得一口银牙都咬碎了,我可以负责给你们把银牙补回去。”
许思睿:“……”
有他插科打诨,现场气氛瞬间活络起来,大家哈哈大笑。
这次来的除了吴波、孙明远和张霖这几位熟识,还有一些祝婴宁和许思睿的同班同学,高中的大学的都有。大家互相之间并不全都认识,气氛本还有些拘谨,但有些人就是天生具备炒气氛的能力,甭管生的熟的,只要站在孙明远面前,他都能把对方唠成自己的知心至交。
和许思睿聊完,孙明远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又开始逐一问候其他人。
先说坐得离他最近的吴波:“不是,一段时间没见,你咋成这样了,你真成刘亦菲啦?”把吴波哄得边笑边骂他嘴里没句实诚话。
又对祝婴宁道:“祝老师,啊不对,祝领导,祝局长,您以后功成名就了可得多罩着我点儿,你看,许思睿这货我是指望不上了,到头来还是得靠您……哎呀不行不行!我得趁现在先敬你一杯,给你留下点深刻印象。”
他说着就要去找酒,许思睿用手背拍拍他的身子:“得了,菜都还没上就要喝酒,你不想要肠胃了别人还要呢。”
孙明远笑嘻嘻的:“我喝酒,她喝茶,行了吧?”
开了白酒,倒上一小杯,双手掬着杯子便朝祝婴宁奉上。
她哪见过这种架势,更招架不住孙明远这种山崩海啸般的热情,局促不安地捧着茶杯站了起来,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敬酒词迎合气氛,就被许思睿拽了回去。
“他要发癫你就让他发癫,你好好坐着就行。”他哼道,又朝孙明远抬了抬下巴,“来,开始表演吧。”
“你以为我是猴呢?”孙明远笑骂。
他捧着酒杯,架势恭谦到简直像要给姑奶奶敬酒,不过真正说起敬酒词,忽然又正经诚恳起来了:“欸,我说真的啊,祝婴宁,打从认识你开始,我就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些人混得再好,也只是为了给自己讨口饭吃,你看许思睿混得好吧?我听说他已经在考虑注册公司了,但他那也只是高端点的给自己讨口饭吃,跟你还是不在一个层次。”
“喂,不带拉踩的啊。”许思睿淡淡说着,长腿踹了踹孙明远的凳子。
孙明远没理,继续说:“你哪儿跟我们不一样呢?我一直琢磨着,你是要干大事的人,真的,你不只是为了给自己讨口饭吃,所以我这杯得敬你,但不是为了让你罩着我啊——我刚开玩笑的,这酒呢,是敬你这个人本身。”
“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祝婴宁被他说得更加如坐针毡了,恨不得缩进餐桌底下当块存在感低下的石头。
好在孙明远终于结束了他的敬酒词,将酒杯往前一送,豪情万丈地说:“来!我干了,你随意。”
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祝婴宁觉得自己不干了好像不够迎合他的热情,犹豫几秒,也仰头将杯子里的茶喝光了。
孙明远这才转头用他的社牛去祸害其他人。
有他在这暖场,菜都还没上几盘呢,酒倒喝得差不多了。这情况不继续开酒显得抠搜,许思睿只能把第二瓶茅台拿上来。他有点后悔自己没带成红酒了,照孙明远这人来疯的架势,没一会儿大家都得被他灌倒。
期间他自己也不得不陪着喝了两三杯。
跟其他人不同,许思睿喝酒特别容易上脸,尤其是白酒,用孙明远的话来说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喝完面若桃花,眼睛也雾蒙蒙的,孙明远嘲笑道:“得亏你这体格还行,不然你往酒吧门口一站,眼睛还睁着呢,都得被人捡尸。”
许思睿剜了他一眼。
祝婴宁在旁边好奇地小声问:“捡尸是什么?”
许思睿:“……”
孙明远被她问得深感自己猥琐到了极点,立刻说:“没什么,我喝醉了满嘴跑火车呢。嗳!说起来不能光我们喝啊,你也来点,刚开头我放过你是因为你没垫菜,现在可不行了啊,你是今天的主角,就算抿一口也得来点儿。”
许思睿想替她挡了,然而祝婴宁说:“没事,我可以喝。”
又用手指比划了薄薄的一层,“这么一点点就好了。”
孙明远也没为难她,果真只给她倒了一点点。
但是开了这个头,完了,后面其他人也来给她敬酒,她不好拒绝,也不愿让许思睿帮她,只好这么一点点地叠加,最后喝了一圈下来,满打满算也喝足了一杯。
她撑着额头,感觉头有些晕。
吴波笑他们:“我说你们两个酒量怎么都那么差啊?酒量差难道会传染?”
祝婴宁摆摆手:“我去下洗手间。”
吴波被她吓到了,站起身来要随她去:“不是吧,你真那么难受?是想吐?用不用我陪你去?”
“没有,只是洗个手而已。”她好笑地亮出方才被酱汁弄脏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