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在手机键盘上敲击回复:「没关系,我不介意。」
简单的七个字。
发送完以后,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决定就此收住话题。
然而章嘉程紧随其后又给她发了条消息: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跟你说清楚,你方便跟我见一面吗?」
**
考虑到祝婴宁周中还得工作,赴约地点定在她目前工作的城市的市区。
温文旭和沈霏不知道她是要去见人,听说她周末要去趟市区,两个人都来了兴趣。
温文旭说:“队长,我可以开车载你,顺便去市里采购点物资。”
沈霏说:“我一直想去市里买台榨汁机,干脆一起去吧。”
她只能撒谎道她去市里是为了工作,没法跟他们一起行动。沈霏毫不介意:“没事啊,那到时你尽管忙你的,我和温文旭去逛就好。”
“……”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总不能不让他们去市里,或者硬要自行前往——这绝对会引人怀疑。祝婴宁只能愁眉苦脸地坐上了温文旭的车。
其实去见章嘉程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之所以决定赴约,是因为那天他给她发来那条想要见面的消息后,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不清,只是觉得分手这种事在电话里说不够正式,不管我们之间怎样,我都希望得到一个当面说开的机会。还有,小冉给你准
备了去年的生日礼物,一直托我转交给你。」
不知道是他的真诚还是不想辜负小冉的心意让她产生了犹豫,但无论如何,她觉得真正的好聚好散是双方都把话说开了,而不是一方让另一方始终抱着疑惑不解,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不想让温文旭和沈霏知道也单纯是想保护章嘉程的隐私,他未必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分手的细节。总之这事儿肯定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到达目的地前,祝婴宁操心地多问了一嘴:“你们打算去哪里逛啊?”
“就市中心那个万达。”
“哦——”万达离她和章嘉程约好的地方有段距离,她安下心来,“那你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就好了。”
“在这?”
“嗯。”
温文旭将车停下:“那队长,你办完事给我说一声,我到时再开车来接你。”
“好,谢谢。”她溜下车门,朝他们挥手,“你们玩得开心。”
第200章 逃避
下了车,祝婴宁又绕了一段路,步行穿过两条街,才来到她和章嘉程约好的见面地点。
不是万达这种连锁商城,而是本市开的一家购物广场,只有两层楼高,胜在宽度够广。里面进驻的商家基本都是本市商家,不是什么连锁店,食物方面也比较多当地特色美食。
她约的是购物广场的正门,提前了半小时到,结果来到正门,才发觉章嘉程已经到了。
她设想过他的样子——在她粗浅的认知里,在国外留学的人普遍都会打扮得比较偏欧美风,但章嘉程好像哪里都没有变,着装没变,习惯也没变,还是穿着本科期间买的夏装,端端正正站在树荫下,既不玩手机,也不东张西望,只是静静等待着,清减的眉眼微微下垂,落在路边的草叶上,就像曾经每次等她下课一起去图书馆一样。
说心里一点点感触都没有,如一滩死水般毫无波澜,那不可能。
他们分手的理由并不十恶不赦,保留的体面是对青春年月的缅怀。分别将近一年,好像一切都没变,又都已经物是人非。
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心绪,才朝他走过去。
章嘉程似有所感般抬了抬头,在树荫下笔直地看向她。
对视以后,他们谁都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激动地上前拥抱,互相道一声好久不见,或者站在原地泪流满面。不,现实世界并没有那么多激情澎湃。
是祝婴宁先开口,说:“你来得好早,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然后章嘉程冲她点了点头。
**
饭店是祝婴宁早就预约好的,之前她和沈霏温文旭他们来吃过两次,味道不错,虽然都是些乡野家常菜,但胜在很有锅气,食材也新鲜,采购的都是当地农民自己养的走地鸡以及自己种的经过霜冻的白菜,鸡肉浓香,白菜鲜甜,因此定价并不算便宜。
店也装修得不像常见的农家饭馆那般随意,而是和寻常的连锁饭店一样有包厢可供选择。不过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就没去包厢凑热闹,在人头攒动的餐厅里随意选了个双人位入座。
周围熙熙攘攘,他们找的这个角落倒是安静,可能因为周围碰巧是一对情侣和一对闺蜜,没有吵嚷的小孩子。
点菜的时候还能自如对话,等点完菜,双方都放下手机和菜单了,尴尬才凸显出来。
尴尬了好一会儿,章嘉程才主动把手里拎了一路的袋子递给她,开口解释:“小冉的礼物。”
她接过来,笑了笑:“替我谢谢小冉,她有心了……也谢谢你帮我带过来。”
低头看袋子,却发现里面有两个包裹,她惊讶地取出其中一个包裹,又提起袋子示意:“小冉准备了两份吗?这也太破费了,让她以后不要这样了,心意到就好。”
谁知章嘉程摇了摇头:“还有一份是我的。”
她瞬间收了话音,左手举着包裹,右手拎着袋子,怔了一会儿,才说:“啊……谢谢,不过你以后也不要这么破费了。”
都是“不要破费”,可他听得出她话里不同的意思,对小冉,是觉得她还小,不想让小孩子为她花那么多钱,对他,意思却是另一层面上的明确——因为没有以后,所以没必要再破费了。
说完这句话,可能是怕气氛僵掉,她笑了笑,又主动说:“既然你给我带了礼物,那今天这顿饭无论如何都得我来请了,等会儿结账你可千万别跟我抢。”
一如既往的体贴与温柔。
章嘉程突然厌烦起自己为什么这么了解她,如果不够了解,就可以顺理成章把她的话解读成对自己的余情,但他没有办法这样自欺欺人,因为她就是这么善良的人,会把“划清界限”四个字包裹在柔和的语句里,用礼尚往来消弭掉他送她礼物导致她亏欠的人情。
两清是她最委婉也最残忍的拒绝。他们之间甚至不会再有一个他送她生日礼物然后她回给他生日礼物的机会。
饭菜端上来,她主动招呼他吃,还笑吟吟朝他介绍每道菜的特色。
“你还记得戴以泽吗?他有时不是会半夜发朋友圈说想吃某道中国菜?我觉得你应该也会想念这边的菜色,这道冷吃牛肉很像我们大学饭堂那道菜,不过做得比大学饭堂好吃。你多夹点试试。”
她说的话几乎都是从他的角度出发为他考虑的,可她嘴上说得关怀,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边说边自然而然地顺手给他夹菜。
来见她之前,章嘉程认为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可以成熟且游刃有余地面对一切,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此刻的心情是没办法提前调整好的。
分手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在过去的两百多天里,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多么具象的认知。
最初听到她提分手肯定是伤心的,或许伤心到泪流不止,晚上躺到床上也睡不着,可是接踵而至的新生活并没有带给他太多伤春悲秋的机会,他需要匀出更多精力接纳新事物、适应新环境,在理智的一次次刻意压制下,那些伤心很快压缩成了一丝淡淡的哀愁,仅会在某个孤独的思念家乡的瞬间被他连带着想起。
那些瞬间出现的频率随着时间流逝逐次减少,因为他在新学校里认识的人越来越多。
他有新的室友、新的同学、新的导师、新的需要他为之奋斗的目标、以及新的志同道合的伙伴。
先行离开的人总是无暇感伤。
所以来到国内挽回,他觉得自己依然能抱着在国外时那种适可而止的平静的心态。
可惜一段感情的结束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所谓分手,是对方还坐在你眼前,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副笑,好像处处都没有变,然而所有的细节都变了。
她对他再也不似从前。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期间他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又担心说完以后影响彼此吃饭的心情,于是都忍住了,假装看不懂她拒绝的脸色,依然用公筷给她夹菜,若无其事地戴上手套给她剥虾,即使她说“我最近吃腻海鲜了,你自己吃吧”。
笑意掩盖尴尬,故作熟捻化解着生疏。
直到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他试图用上厕所为借口先去前台买单,祝婴宁才放下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说:“……章嘉程,你不用这样。”
他将要站起的动作卡住,最后慢慢坐了回去。
漫长的沉默就像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冷掉的瓷盘。
不知过去多久,章嘉程才张了张口,轻声说:“我打算读完硕士就回国找工作。”
她提起嘴角,露出一个鼓励且信任的笑:“你在国外读的大学那么好,回国找工作肯定是一大优势。”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抬眼看向她,明明想着慢慢说,不要逼她太紧,结果一开了这个口,话匣子就收不住了,话赶着话,一骨碌全倒了出来,“我们之间真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就因为异地?”
他说:“如果你需要我早点回来,我可以想办法,还是说你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是吗?你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是谁,是许……”
他没把许思睿的全名说出来是因为看到了祝婴宁难以置信的眼神。
她眉毛都拧成了疙瘩,鼻尖皱起来,眼看得出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惊异和火气,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说:“……你为什么总是提到许思睿?!他跟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有任何关系吗?你们大学甚至没有见过一次面吧?”
章嘉程抿着唇角没说话。
如此沉默半晌,她的语气才稍稍柔和下来,带着一股无奈:“我跟你分手从来都不是因为异地。”
“那是因为什么?”他音量不大,却显得非常执拗,“因为你那时候就不喜欢我了?”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不是。”
说这话时她眼神微微下垂,盯着面前水杯外壁上面凝结的晶莹剔透的水珠,酝酿了很久,才轻轻开口,像在自言自语:“我和你分手是因为那个时候你逃避了。”
“你要出国明明可以找我商量,我们一起讨论以后该怎么办,如果你想让我等你,我也可以等你,我不惧怕等待,也不害怕异地。可是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解决……你逃避了最关键的问题,选择了无所作为。”
她再次抬起视线时,眼睛里有了莹亮的泪意,“我选择的理想没有那么顺遂,也没有那么容易,未来还有多少风雨,没人能说得清,我不能要一个无法与我共同面对风雨、习惯性逃避问题的爱人。”
所以她和章嘉程分开了。
所以她直到现在也没有办法接受许思睿的追求。
她说完,章嘉程睁大眼睛倚靠在椅背上,双手依然维持着交握放在膝前的姿势,整个人一动不动,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想过许多原因,甚至卑鄙地想过她是不是出轨了,又卑微地想过出轨就出轨了,只要最后还能跟他在一起,他好像也不是不能原谅。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个原因。
没有背叛,没有争吵,不是爱的消退。人和人之间存在无限可能,可是也有些东西看似微小,却是某个人苦苦坚持的底线,一旦触犯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刻意忽视的、觉得无关紧要的东西,恰恰是她最看重的品质。
一颗永远坦荡真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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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嘉程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餐厅坐了多久,甚至连祝婴宁是什么时候起身离开的都不知道,真正恢复五感是因为在口腔里尝到了咸涩的味道,迟来的分手的钝痛如开刃的刀寸寸割开他的心。
他伸出手,握住挂满水珠的冰凉的杯子,轻轻笑了一声。
是嘲笑自己。
也是在嘲笑许思睿。
她说了那么多话,偏偏最关键的一点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