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好理解,对小孩来说,在活动室看书肯定不如在家里玩手机来得有意思,对老人来说,那些手工活太考验眼力和腰力了,很多老人都有眼睛以及关节方面的疾病,做不来精细手工活,这对他们来说不仅不是娱乐,反而是折磨。”
“还有电影,小孩子肯定想看复联之类的电影,而老人又看不懂这些新奇玩意儿,而且现在很多人家里都有联网电视,干嘛还要大费周章跑来活动室看呢?活动室初衷是好的,但很多好的东西在实施过程中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现实难题。”
祝婴宁分析完,沈霏越发头大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引入一些更好的娱乐项目帮大家戒掉手机吗?”
她笑了笑:“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别说他们,我们都很难戒掉手机。慢慢来吧,既然现在村里人都用手机,那可以换个思路,想想可以用手机为他们提供哪些便利?”
“比如……有没有什么软件能够植入到手机里,最好有个语音对话功能,能够在村民们问出某些问题时及时给他们解答,因为很多村民都搞不懂办什么事要找哪个单位、遇到困难能够求助于谁。以及检测屏幕使用时间,提醒他们起来活动,提醒他们及时喝水。还有一些老人因为没有子女照顾,容易独自在家出事,如果这个软件能够在老人长久不用手机的情况下自动拨打电话或者发送信息给紧急联系人,是不是能避免一些悲剧?”
沈霏醍醐灌顶:“我觉得可以有。先不要一下子把步子跨得太大,想着要彻底扭转什么,而是在现有条件下做出惠民的改变,是这个意思吧?”
“嗯。”祝婴宁拨了拨路边的狗尾巴草,“物质方面可以激进,可以雷厉风行修路盖房子,但精神方面只能循序渐进地扶持。因为改变别人的思维习惯是最难的,也最伤筋动骨。”
“队长,你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实际的想法?”她和温文旭来到这里,多多少少都避免不了异想天开或者空想主义,可祝婴宁好像从来没有犯过类似错误。
闻言,祝婴宁无奈地笑起来:“大概是因为我在贫困山村生活了十几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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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谈话过后,沈霏回去仔细构想了一番,最后拿出了一个初步的项目方案。
她打算做一个手机桌宠。
比起冷冰冰只有文字画面的软件,桌宠更加生动形象,既能勾起小孩的兴趣,又能增加老人对这种新兴科技的亲切感。至于桌宠的形象,她和祝婴宁几经讨论,决定设置成一个笑眯眯的无性别小孩儿。
由于还在起草阶段,沈霏只为桌宠设计了几个实用功能——定点提示喝水、根据屏幕使用时间提示放松眼睛、长时间待机时自动给紧急联系人发送提示信息,以及最最重头的,只要老人向桌宠询问了某件棘手的事,桌宠就能通过关键词检索给出具体解决方案以及联系方式,还能自动帮忙拨打相关部门的电话。
桌宠不仅会动,还有面部表情差异,如果长时间没有喝水,它就会展露出干渴的状态,如果长时间使用屏幕,它的眼睛也会变得不舒服。
桌宠的程序本身不难做,难的是其中涉及到的3d动画和大数据技术。祝婴宁建议她把一部分功能外包出去,不要自己扛太多:“你掌握底层代码和大方向就好了。”
还有一点,也是祝婴宁建议她的:“这里有些老人普通话不标准,甚至只会说方言,我们先把基础的普通话版本搞出来,如果后续还有余力,可以再弄个方言版本。”
沈霏点点头,就此扎入了这个项目的建设工作中。
她和温文旭忙着的时候,祝婴宁也没闲下来。她每周会和许思睿联系一次,了解他那边游戏的进度。许思睿倒是不藏着掖着,会发来很详细的进度给她看,怕她看不懂代码和专业术语,还会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她解释。
他在设计游戏时很有巧思,没有直接将山猪放在商城里出售,而是设置了两种猪,一种是普通家养猪,一种是山猪,普通家养猪可以在商城购买,山猪则需要自己上山捕获,并将其驯服为家养猪。有了普通家养猪的对比,需要自己捕获并且需要运气好才能偶然碰到的山猪便显得“珍贵”起来,趣味性也增强了。
游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养殖公司开办的养殖场正在筹备建设,合作社的养殖场也按部就班,一切忙中有序,唯独那个荒废的活动室始终牵绊着祝婴宁的心神。
她觉得这个空间一直这么荒废着未免太可惜了,了解到这里有本地戏曲,于是思索着能不能请戏班子的人定期来活动室进行戏剧演出。
向王胜举打听,王胜举大笑道:“这问题去问你燕子姐吧,她小时候在戏班子学过唱戏呢。”
祝婴宁大喜过望,与燕子一合计,交流了自己的想法,燕子答应这周周末带她去隔壁镇的戏班子那了解情况。
到了周末,祝婴宁起了个大早,由于还远远没到约定时间,只能先自个儿在屋子里活动活动。
拿起手机想要刷刷朋友圈,忽然有个电话切了过来,她定睛一看,见是祝知微打来的,颇有些吃惊,接起来一听,祝知微的声音掺着浓浓的疲倦:“宁宁,这么早打扰你,你没被我吵醒吧?”
“没事,我早就醒了。”
“那就好,我打电话来主要是想说……你今天有时间吗?”
“下午两点之前都有时间的,怎么了吗?”
“哦哦,是这样的,我……上午可能会带个人去你那边一趟。”
第191章 坏小孩
虽然在电话里得知了祝知微会带个人过来,可她并没有细说带的人是谁,祝婴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仍是乖乖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赶往机场接她和这个神秘人。
三月的G省春意正浓,机场花坛里开着五颜六色的不知名小花。
祝知微她们坐的飞机在十一点准时到达,裤兜里的手机震
起来时,祝婴宁抬起头,恰好在汹涌人群中精准识别出了祝知微和她背后的人。
准确来说,是背后的女孩。
对方背着一个黑色书包,在尚且残余春寒的季节穿着宽大的黑色短袖和短裤,露出来的小腿与胳膊精瘦紧实,头发剃成了圆溜溜的刺猬头。脸颊是稚嫩的,人却长得高大,比祝知微高了半个头还不止。眉毛黑浓,耷拉的单眼皮看着无精打采,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奇妙的是,无需任何介绍,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祝婴宁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并不是因为她与顾大春长得像或者与祝知微本人长得像,而是因为她和祝知微之间那种别别扭扭的氛围。她们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衣着高雅,一个
“宁宁!”
见到她,祝知微疲倦且烦扰的眼睛亮了几分。
祝婴宁看到她像是想要牵着那个女孩的手穿过人行道朝她走过来,但对方在她的手伸过来那一瞬间就迅速将自己垂着的右手藏进了裤兜。
祝知微抓了个空,只能悻悻然嘱咐:“跟上。”然后自己带头朝祝婴宁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她们三人面对面站到一起后,祝知微才指着身侧的女孩,干巴巴向祝婴宁介绍:“她是褚佳婷。”
褚佳婷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祝婴宁拥有丰富的应对刺头的经验,见状也不生气,勾唇露出一个亲切的笑,自行打了招呼:“你好,佳婷。”也不要对方回答,打完招呼就带着她们转身往计程车队伍里走了。
排队的过程非常沉默,褚佳婷一句话都不说,祝知微可能也觉得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讨论与她相关的事,因此同样默然不语。
计程车空车驶到了队伍前排,祝婴宁与她们两人一同走过去,拉开了后座的门,招呼她们先进。结果褚佳婷视若无睹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把自己塞了进去,从头到尾都透露着懒得跟祝知微坐一起的气息。
在车上,祝婴宁绞尽脑汁想了些话试图缓和氛围,但一点儿用都没有,无论她问“佳婷,你今年多大了,读几年级了”还是“坐飞机过来这边需要坐多久”,她都只是偏头望着窗外,到后来可能是嫌她吵,甚至还从兜里摸出了副耳机戴上。
到达村庄之后,祝婴宁先将她们领进了她的宿舍,问她们有没有吃饭。
祝知微说她早上吃多了,现在还不饿,言下之意就是没有胃口。褚佳婷没说饿,也没说不饿。
正在厨房做饭的温文旭边将手背手心在围裙上翻来覆去擦干净,边走出来,打量着祝知微和褚佳婷,好奇道:“队长,这两位是……?”
“是我的亲戚,来这边看看我。”
“哦哦,那她们吃饭了没,要不要留在这一起吃?我再多炒两盆菜?”
“不用了,她吃我的份就好。”祝婴宁指了指褚佳婷,又对她说,“佳婷,你坐到餐桌那儿吧,哥哥把饭做好了端上来就可以吃了,待会儿还有个姐姐会出来跟你们一起吃。”
这声哥哥可把温文旭爽飞了,他是独生子,家里无弟无妹,一直很憧憬当大哥大的感觉,眼下见来了个能喊他哥哥的小屁孩,瞬间来了激情,热情好客地说:“对,对,你就坐这儿等就行,菜马上就好了。”
褚佳婷还是没说话,不过人倒是走过去坐下了。
祝婴宁又进自己房间跟沈霏说明了情况。
交代完了之后,她才与祝知微走出屋子,走到比较远的巷头,问她这次过来是怎么回事。
祝知微揉了揉眉心,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番。
自从褚佳婷被那对北京夫妇收养,祝知微基本就与她失去了联络,连小孩的名字都是那对夫妇取的,她没有参与任何与孩子有关的决策。虽然拥有那对夫妇的联系方式,可也只是每年过年前往她们家寄些小孩子的衣服和用品而已。
如此过了许多年,就在她以为这个模式会维持到她老死的时候,那对夫妇却在几天前给她来了电话,说他们养不了褚佳婷了,让她来把褚佳婷领回去。
什么叫养不了了?祝知微懵了。
一问,那对夫妇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朝她狂吐苦水,说这孩子天生基因就不好,是匹养不熟的白眼狼,说他们养了她这么多年,褚佳婷不知感恩就罢了,竟然还想残害自己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祝知微像复读机一样呆滞地重复着对方的话,反应过来后,想起这对夫妇多年不孕,现在想必是梦想成真了,于是说,“恭喜啊……那你们现在是儿女双全了?”
“儿女双全?要是再留着这个小崽子,双不双全还难说呢!”
从他们口中,祝知微得知领养了褚佳婷六年后,这对夫妇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叫褚琼华。
自从褚琼华出生开始,褚佳婷就与她不对付,两姐妹轻则争吵,重则厮打,据那对夫妇说,都是褚佳婷主动挑事欺负妹妹。
他们本来还想给褚佳婷改正自新的机会,没想到几年过去,褚佳婷完全不见成长,在学校里各种寻衅滋事,厌学叛逆、顶撞老师、殴打同学、不做作业……在家里也愈发变本加厉地欺负褚琼华。
“我妻子去年秋好不容易又怀了个孩子,结果,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这个祸害看着我妻子肚子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那眼神阴狠得……就跟个杀人犯似的!一点都不像个小孩!本来就长得丑,还那样斜挑眼神看人,我看了都想把她的眼珠挖出来。”
“前几天,要不是我们家琼华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这个祸害有这么狠毒的想法,她跟琼华说迟早有天要把妈妈推下楼梯,让妈妈生不成弟弟,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孩子你赶紧领走,我妻子过几个月都要生了,经不起半点刺激,前两天就是听了琼华的告状,差点动了胎气,赶紧领走领走!”
前往那对夫妇家接褚佳婷的时候,祝知微还是神游天外,她问那对夫妇不能把褚佳婷送去住宿吗,他们说褚佳婷极度厌学,之前有尝试过住宿,然而她在学校大闹乾坤,还撺掇班上同学集体逃学,老师们都怕了她。
总之,祝知微接到褚佳婷时,她就是这种状态了,几天下来,完全不与她沟通,连声“嗯”“哦”都不会说,让祝知微一度怀疑这个孩子是个哑巴。
“我过两天在深圳有个很重要的展会需要参加,报了名交了钱的,再不过去布展就来不及了,本来想带她一起去南方,但她好像特别抗拒,我
给她买了票,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手机,嘿,她偷拿我的手机,把她自己的飞机票取消了。我觉得她特别讨厌我,不是讨厌别人,单单就只讨厌我。”
“宁宁,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着先把她送到你这借住几天,我信得过的朋友只有你一个。我发现只要不是跟着我,她就没那么抗拒。你放心,等那个展会参加完,我一定及时过来把她接走,她顶多就在你这叨扰三四天,其实我现在就应该给她做思想工作的,唉……但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她又极度抗拒我的接触。”
祝知微边说边从随身包里摸出个翠绿的玻璃种翡翠往她手里塞。
祝婴宁大吃一惊,忙把手抽回来,生气道:“这是干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外人,我帮你带个孩子哪里需要这种东西?”
祝知微又开始叹气:“主要是这孩子真不好带,这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精神损失费这个说法让祝婴宁又气又好笑:“行了,还精神损失费,我的精神又没那么脆弱。”
看得出祝知微确实急着去参加那个展会的布展,目光频频瞟向手机上的时间。祝婴宁问她是不是买了机票,她说是:“下午一点半的飞机。”
“那你现在快过去吧,我就不送你了,打车到机场大概一个小时,还来得及。”
祝知微应着好,却仍不放心地向祝婴宁交代着褚佳婷的基本信息:“她今年十一岁……也可能是十二岁,我不知道她家里怎么算时间的,反正实岁是十一,读六年级,我把她的课本也塞在书包里让她一起带来了,你要有兴致就辅导一下,没兴致就别管她了,给她口饭吃,等我忙完来接她就好。对了,这几天我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孩子还没穿小背心,我记得刚发育那会儿碰到都疼,小学男生又毛毛躁躁的,还是得有个小背心保护一下,免得同学间磕碰伤到了,你要是有闲……”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祝婴宁哭笑不得地把祝知微往村口推。
走到了村口那儿,祝知微低头用手机叫车,等有司机接单了,她仰起脸,眼眶是红的:“……我现在觉得特别慌,特别没真实感,宁宁。”
祝婴宁握住她的手。
她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我之前跟你说干到三十五岁就退休,可是现在,我的人生好像不得不重新规划了。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其实我都还没想好要不要养她,我看着她,觉得特别扭、特陌生……我对她好像一点母爱都没有。可是不管她,又……我刚有没有告诉你,那对夫妇绝口没提把褚佳婷的户口迁给我的事,我感觉他们还是想当她的监护人,这样老了以后佳婷才得给他们养老。其实也是,养个没血缘的孩子十一年,谁愿意竹篮打水一场空?”
祝婴宁拍了拍她的手背,听她语无伦次讲完,才温声说:“不着急,微微姐,你这几天安心工作,等忙完了,再好好思考这些问题也不迟。”
她声音和缓,自带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祝知微感觉自己又热又凉的手心在她的安慰下慢慢恢复了正常的体温,沉甸甸的呼吸道也通顺了一些。
网约车到达村口,祝婴宁将她送上车,跟她说有什么事可以手机联络,站在原地目送网约车远去了,才转身往回走。
结果还没走几步,手机就响了,掏出来一看,是祝知微给她转了五千块钱。
“……”
她无奈极了,知道这钱若是不收,祝知微大概一直要饱受良心的煎熬,于是不得已点了接收,想着这笔钱要是用不完,可以在褚佳婷离开之前给她买成礼物。
走回屋里的路上,祝婴宁思考着待会儿得做什么,让佳婷住在她们宿舍不太好,她们宿舍本来就小,佳婷睡沙发不对,跟她挤上铺不对,让温文旭去睡沙发,把房间让出来,好像也不对。最关键的是,褚佳婷人都已经到这了,若她开口,说要将褚佳婷留在他们宿舍住几天,温文旭和沈霏顾虑着孩子的脸面,肯定会答应,但心里会不会有意见就不好说了。
她觉得团队要维系得长远,一定不能出现这种令团队成员有意见不敢说的局面。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她在村里临时租个空房,反正这里的房子闲置率高,很容易就能租到空房——然后她搬出去,暂时和褚佳婷一起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