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瞬间怔住了。
她从没想过许思睿会拒绝她,或者说,即便拒绝,在她预期的想象里,他的拒绝大约也会是和颜悦色的,是出于无奈,是事出有因,而不是这么简单利落的一句“没可能”。
……为什么?
她张口想问,却哑口无言。
“谈生意和谈感情是两码事,工作上,我的每个选择都关乎和我一起合作的同事,关乎玩家还有工作室未来的发展,我必须为他们负责。”许思睿冷静地解释,“你从刚才到现在说的那些话都是从你们村的利益的角度出发的,说的是你们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但你没让我看到我能从中获得什么价值。”
他低笑一声,语气里有细微的无奈,“祝婴宁,你之前说服其他企业合作,知道要出差,要做项目方案,要让负责人看到你们这个项目的发展潜力,到了我这,是只打算随随便便用两三句话搪塞我?你说你是来和我谈工作的,但我看你明明就是在和我谈感情,你觉得我喜欢你,所以我一定会答应。”
他每多说一个字,她的脸颊就多烧一分,往前回想,才发现她刚刚确实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她一直在讲他们村子能通过这个方式宣传品牌,讲这个合作对他们村的好处,却没有从合作方的角度出发,让对方相信他能从中牟取到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生意往来,最看重的便是一个“利”字。
而她却没有凸显这个“利”,她一直在讲她自己,讲虚浮的理想,讲未来的光明。
她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意识到这一点,祝婴宁自己都感到吃惊挫败,直到许思睿最后那句话从话筒中传来,他的声音经由手机传播,有些失真,没有线下听到的那么清晰,反而由于手机被她拿得很近,像是贴着她耳畔响起的。
他说,你觉得我喜欢你,所以我一定会答应。
“我不是!”这句话在她耳道里震出回音,她想都没想便张口反驳,因激动而险些破音,两侧脸颊也越发滚烫起来。她不得不庆幸现在是在打电话而不是面对面聊天,许思睿看不到她的表情。
可是,她真的不是吗?
她心里知道答案,知道许思睿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虽然没有他表述的那么夸张,但她打来这个电话,潜意识里确实觉得——凭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没理由不答应。她嘴上说只是谈工作,实际却在使用他的感情,是她自己没有准确将工作和感情区别开。
承认自己在恃宠而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令她倍感羞耻。但羞于承认错误不是她做人的原则,祝婴宁深吸一口气,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握紧手机,停顿片刻,认真道:“……我知道了,我会拿出一份详细的项目计划书给你。”
他在那头笑了起来,一开始还轻轻的,后来越笑越放肆,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想象出他微挑眉梢,好看的桃花眼里酝酿出几分好整以暇,得意调侃且欠嗖嗖的样子。
他说:“那我也不一定会答应你。”
“你会的。”这次她没被他影响,脸颊虽还残留余温,咬字却坚定清晰,“你一定会答应,因为我会想尽各种办法说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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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也是两章并成了一章,在九点半一次性更了。6000多字,字数还算多吧(叉腰)
第185章 独裁者
挂断电话以后,祝婴宁便紧锣密鼓地开启了项目计划书的撰写。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与她作对,之前还没打算撰写项目计划书的时候,一天天闲得发慌,结果一有正事要干,忽然各种各样的琐事都来了,小到村里有人建房子,侵占了邻居宽度一分米的地,邻居气得去他家门口骂街,两家人大打出手,跑到她面前来告状,大到新一年的社保等政策的落实部署。
她忙的时候,沈霏和温文旭也没闲着,一个被叫去镇上给政府内部系统做升级维护,一个正焦头烂额地解决合作社的贪污问题——准确来说,是职务侵占,贪污特指国家工作人员,但合作社的人几乎都是村里的非国家机关工作人员。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侵占的金额就五十,是合作社里一个负责日常巡视养殖场的人烟瘾犯了,想买烟,钱又被老婆管着,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用合作社的账户给自己转了五十块。
温文旭查账的时候发现了端倪,又气又急又无语,当天就爆了两颗痘,一颗在左脸,一颗在右脸,对称的。
总不能因为这么点金额把人告了,要真这么较真,村里一半人都得送去坐牢,但也不能轻轻揭过,这事儿要是不好好处理,以后肯定还有人效仿,说不定还会就此形成不良的风气。
究竟该如何妥善处理?温文旭愁得胃口都小了几圈。
听起来荒唐离谱,可这就是乡村的现实。
少了两个帮手,自己也琐事缠身,祝婴宁只能抽空在处理村务的间隙挑灯撰写项目计划书,查阅了各种各样的
资料,运用了各种各样的经济学模型进行分析,举了各种各样的例子,务求详细缜密。
一周后,她总算把这份计划书写好了,本来想直接发到许思睿邮箱,转念一想,又担心这样不够郑重,而且她也需要去许思睿的公司考察一下。总之,经过深思熟虑,她决定带上项目计划书去他公司一趟。
至于出差人选,她打算带上沈霏,因为她是计算机专业,对这方面更为了解。
没想到与沈霏一说,她却显得有点为难的样子,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反而欲言又止。祝婴宁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她却摇了摇头,迟疑道:“没事……我跟你一起去吧。”
一切敲定之后,她们申报了出差,挑了个阳光正好的工作日出发了。
出差这事儿当然有提前知会许思睿,她发消息说了她们大概几点到公司,许思睿说知道了,过了几分钟,又让她发一下车票截图。
她不得不猜测许思睿是不是想来车站接她,担心这样影响到他工作,想说不用麻烦了,但又难免怀疑是自己自作多情,万一像上次打电话一样闹出了尴尬的场面……
思来想去,她回了个:「这就不用发了吧。」
没想到许思睿还不死心,那天晚上再次发来消息催促:「截图。」
她瞟了两眼,无视了这条消息。
第二天出差,坐了几个小时的高铁到达虹桥站,她和沈霏各自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向出站口,刷完身份证出站,本来想直接去网约车通道坐车的,这时手机在兜里震了震,她担心是工作,拿出来一看,却是许思睿发来的消息,告诉她他在哪个位置以及他开的车的车牌号,顺带附了张出站口的照片示意自己的位置。
祝婴宁:?
她以为是自己昨晚睡得迷迷糊糊,不小心把车票截图发给他了,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却没见到任何与车票相关的图片。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千里眼?读心术?
她兀自怀疑着人生,沈霏在她身边提醒她:“队长,这里人好多,我们先出去吧。”
“好。”她回过神,不再纠结这件小事,领着沈霏往许思睿的方向去了。
见到本人,祝婴宁又被惊了一下。
无他,许思睿开的车竟然是一辆路虎。
她认识的车型不多,除了奔驰宝马大众东风比亚迪这种广为人知的汽车品牌,也就知道几个贵牌,什么兰博基尼、劳斯莱斯、迈巴赫——还是因为温文旭天天在她们耳畔念叨,说今年什么什么车的价位下来了,什么什么车的价位上去了,说得好像自己有钱买车一样,沈霏对此的评价是:“你还是先认真攒钱吧,等你存够钱买车,这些车的价位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辆路虎揽胜,她记得曾听温文旭说过,价位在两三百万。
祝婴宁坐进车里,朝冰冷的掌心哈了几口气,边系安全带边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车?”过了一会儿,又真心实意评价一句,“好有钱。”
想到自己痛失的那两百块,不免要在心里感慨一句邪恶阴险的资本家。
许思睿把空调的度数调高几度,用手在空调出风口那里试了试风,说:“不是买的,是租的,一天两千块,贵得要死。”
“?”
她万万没料到真相如此淳朴,哭笑不得地问,“好好的干嘛要租这么贵的车?”
“因为我虚荣。”
“……”
她笑着骂了句,“你神经啊许思睿。”
车子上路,一路平稳行驶。车内氛围因刚刚的谈话轻松起来,祝婴宁有一搭没一搭和许思睿聊着天,行至中途,忽而意识到沈霏一直很安静,怕她因为和许思睿不熟感到尴尬,于是积极主动地引导她也加入聊天,还向他们两个介绍彼此:“上次我们在农达运公司都见过面的,大家既然都认识,就不用拘谨了。”
“啊,哈哈。”沈霏尬笑两声,依然沉默寡言。
一个小时候后,他们到达CBD。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许思睿把车在停车场停好,说现在上去还能参观两个小时。
“你们六点半下班么?”祝婴宁问。
“嗯,八点半上班,六点半下班,中午休息两小时。”他说,“不过我们这算半弹性工作制,还有另一个工作时间是上午十点到,晚上八点走。随他们自己选。”
“那还挺人性化的。”
边聊边乘电梯往上。
他的工作室租在写字楼第11层,祝婴宁想象中的游戏公司或者游戏工作室该是那种比较高科技简约风的装潢,毕竟以前参观的那几家企业都挺正经的,但走进去以后,她大受震撼。
工作室整体的装潢确实走的是高科技简约风,然而员工的工位和穿着打扮只能用五花八门来形容。
有女孩子在工位上摆了好几只BJD娃娃,用白色蕾丝装扮成了纯白公主风。有看起来二次元味很浓的宅男在桌子上摆了好个手办,还戴着顶蓝色长毛假发工作。有人热爱美式复古,衣着色彩浓烈,撞色撞得颇具个性。有人穿着简约的瑜伽服工作,也有人身后竖着几根专业鱼竿,穿着大裤衩,一看就是深度中毒的钓鱼佬。还有追韩星的人在工位上摆满了K-POP小卡。
差异化到她不免震惊许思睿是怎么把这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凑在一起的。
她和沈霏走进去,员工们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人人来疯上身,热情不已地同她们打招呼,也有人完全当她们是透明人,理都不理她们。
许思睿带她们走去会议室,用手将门抵住,等她们先后走进去了,才松手来到会议桌旁。
透过玻璃墙,能看到与会议室一墙之隔的那间房里有人影攒动,祝婴宁好奇地问:“隔壁是?”
“休息室。”他说。
“我好像看到有个人在……”她斟酌着用词,“弹来弹去?”
许思睿把会议室的门重新拉开,跟她说感兴趣可以去隔壁看看。
她们来到隔壁休息室,只见一个员工头戴耳机,手里捧着书,边看书边坐在瑜伽球上满屋子乱弹。
祝婴宁&沈霏:“?”
“这是……”她迟疑地开口。
“我们这有个员工生育过,这是她推荐的放松方式,大家都很喜欢,我就买了几个瑜伽球放在这。”许思睿说,“算是一种比较温和的锻炼方式吧。”
祝婴宁还是没太理解:“原来是这样……不过为什么要强调她生育过?”
“因为这是她产前助产时医生推荐给她的锻炼方式,用瑜伽球有助于自然分娩,还能改善盆骨倾斜度。”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外边坐着干活的员工,“干我们这一行容易因为久坐产生各种盆
骨问题。”
“?哦……”
好神奇,细想又好像很有道理。
她带着被新知识洗礼过的脑子回到了会议室,想起刚刚有些员工态度漠然,而许思睿似乎也没有因此而责备他们,这份包容的态度与她之前接触过的其他公司大不相同,于是好奇地多问了一嘴。
许思睿倚在会议桌桌沿,承认道:“有些员工确实不喜欢跟人社交。”
“社恐吗?”
“不一定是病理性的社恐,单纯就是不想理人。”
这么有个性?
她点点头,倒确实没介意这点小事儿,只是纳罕许思睿这么有个性的人居然能跟同样有个性的人融洽相处。
也许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听到许思睿向她解释:“我对员工的要求就是完成好工作,其余全是虚的。如果他们的工作是拉赞助拉投资,社交能力确实得达标,但是像开发和美工,只要能完成好本职工作,能和同事完成基本的对接,别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意思就是他们可以在完成工作之余保留自己的个性?”她轻声笑了笑,“挺好的。”
她扫视了一圈这个并不算大但是却兼容并包且活力四射的工作室,心里有些动容,“你们这里有点像外企,氛围很自由,也很尊重人的个性,不是那种压榨员工的公司。”
谁知许思睿说:“那倒也不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