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恋爱,因为考研就意味着异地。”
“嗯……最后当然也是分手了,这次对方没有说得那么难听,他只是说‘我感觉我们两个性格犯冲,不适合对方’。”
“有了两次失败的经历,我才终于开始反思自己,琢磨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管控他人的欲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祝婴宁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我发现这与我的成长环境和我本身的性格有关。”周天晴说,“我姐姐,也就是睿睿的妈妈,她从小就是那种小女生性格,虽然是姐姐,却总是迷迷糊糊的,我父母并没有那种‘大的一定要成熟稳重’的观点,他们尊重每个小孩的性格,所以我们姐妹俩的相处模式从小就和其他姐妹家庭相反,一直是我在带着我姐姐。”
“她这人没什么主见,小到三餐吃什么,大到大学选什么专业,都是我替她决定的,很不可思议吧?她乐在其中,我也乐在其中,我们俩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至于我的朋友,以及更加陌生的同学和亲戚,我确实从来不会去管束她们什么,因为我觉得她们没有和我亲密到这种我可以越俎代庖替她们做决定的程度。”
“直到我开始谈恋爱,我性格里隐藏的控制欲才爆发出来。一是因为远香近臭,就是我们常说的距离产生美,二是因为我把对方纳入了家人的范畴,我喜欢他,我把他视为未来同进退的一份子,所以我自然而然会对他有更高的期待,而更高的期待往往意味着更多的要求和更大的失望。”
“亲密关系正是因为它的零距离以及高期待,才会暴露出你性格里你从来没有当一回事的小问题,让你发现不一样的自己。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像自己。其实你没有变,这也是你自己的一部分,比起否认它,不如学着认识它。”
周天晴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和地说:“比如,现在你就可以认真想一想,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你把睿睿看成了什么呢?你对他寄予了什么样的期望?”
周天晴娓娓道来的叙述让祝婴宁渐渐止住了哭泣,尽管她的心情还是很低落,却不再像刚才那样除了大哭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顺着周天晴的话,她慢慢转动她的脑筋。
对她来说,许思睿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一经思考,才发现这问题根本无需思考就有答案。
他是她的贵人,比许正康还要贵人的贵人,毫无疑问。从他给了刘桂芳那个手表开始,到他打电话过来让她到北京读书,再到那个春节,她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觉得她生来就该承受刘桂芳那样的命运的时候,他千里迢迢赶来拉她离开泥沼。她生命中每一个重大的节点都有他的参与。
她把他当成生命的支点来看待,觉得是他撬动了她暗无天日的人生。在遇到许思睿之前,她从来没有在困境里被谁坚定选择过。
阿爸阿妈也许是爱她的,但这份爱带有前提,必须是家庭资源充足、祝吉祥的权利没有受损的情况下,她才能获得他们的爱。一旦家里资源紧缺——儿子要留着光宗耀祖,痴呆的母亲要留着证明孝道,免得被人戳脊梁,媳妇可以留着生更多的儿子——于是身为女儿的她顺理成章成了率先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一直在被放弃,是许思睿第一次在那种困境里选择了她。
他不会知道她究竟在他身上寄托了多大的幻想,就是因为他对她来说如此重要,所以其他人都可以放弃她,只有他不可以,其他人都可以不选她,只有他不可以。他怎么可以不选择她呢?他怎么可以不喜欢她?如果他都不选择她不喜欢她,那她该怎么办?
祝婴宁突然发现许思睿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做善事的理由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尚,她其实是抱着做了好事能被其余人稍稍惦记的想法的。不用全情感谢,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惦念她就好了,所有人细微的惦记加起来,就像毛线织成毛衫,也能编织成一件让她足以穿来御寒的大衣。
她不敢奢求某个人热烈的爱,她不相信有人会那样对待自己,她奢求的一直都是所有人浅浅的、像蘸料碟一样浅的爱而已。
只有许思睿——
只有对待他的时候,她奢求了。
第155章 他没有死
就像周天晴说的那样,因为有了期望,所以现在才会这么受伤。
想到这里,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像调节情绪的开关一碰到许思睿就自动坏了一样。在爱情面前,她自动退化为原始的婴孩,忍受不了一点疼痛,一点点疼都能激起痛哭的本能。
她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哭得颤抖的身体被周天晴抱住了。她埋首在她肩膀上,语无伦次地说:“我知道我把他当成什么,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喜欢他了,我真的不想喜欢他了……”
她不是飞蛾,没有办法一次次扑火,她是被撒了一次盐就会融化的蜗牛。
在他面前,她远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勇敢,她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哭到几乎缺氧之前,她听到周天晴对她说:“没事的婴宁,你可以做出任何决定。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不是只有睿睿才是我的外甥,你也是我半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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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姥爷的结婚纪念日最终变成了二人世界,周天晴说要去接许思睿和祝婴宁,结果不仅人没接到,她自己也没来,打了个电话嘿嘿傻笑着说遇到了一些事,忘记赶过去了。
好在二老心态向来强大,姥姥嚼着帝王蟹,对着手机从容地说:“等你们来我和你爸早饿死了,行了,你们也不用来了,饭菜都被我们吃得差不多了,以后找个机会叫上孩子们一起来补吃蛋糕就行。”
“妈,您真是英明神武。”
“赶紧滚。”
挂断电话以后,周天晴带着哭累了的祝婴宁就近找了家餐厅吃晚饭。
祝婴宁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说不想吃了,被周天晴提醒了一句“你不是快期末考了吗,养好身体才能好好发挥呀”才惊醒过来。
是啊,她都已经失恋了,难道连期末考也要考砸吗?情场学场双失意,想想她都要吓死了,吓得赶紧多吃了两碗饭。
期末考在周四周五进行,还有两天时间。周天晴说等她考完试,如果不想住在家里看许思睿的脸,可以搬到她家来住几天:“我爸我妈肯定也很高兴看到你,他们最近嫌我年纪大没朝气了,就喜欢你这种胶原蛋白满满的年轻人。”
听起来像妖精吸取童男童女精气一样,祝婴宁轻轻笑了笑。
吃完饭,周天晴载她回家。
由于期末考试涉及高三分班而且迫在眉睫,祝婴宁觉得不能让许思睿影响到自己的心情,思来想去,发了个手机短信给他,说自己最近这几天忙着复习,早上会早去学校,晚上会晚回家,让他不用再等她上下学。过了很久,许思睿才回了个“好”字。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尽管情绪上来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哭一哭,然而看不到许思睿的脸确实让她成功将情绪控制在了可控范围内。
顺利完成了两天的期末考,并且和邹皓校对过答案,确认自己正常发挥以后,她才真正泄下劲来。
本来想即刻搬到周天晴家里,班上同学却忽然说要搞个聚会,毕竟高二一别,大家就各自去往不同的班级了,同班两年,同学之间还是有感情基础在的。身为高二这一年的班长,祝婴宁不好缺席,于是去周天晴家的事只能暂且先搁一搁。
聚会的时候,有男生点了啤酒,祝婴宁没有喝,但架不住其他人想喝,而且酒量还不行,喝醉以后嚷嚷着要给她和邹皓这两位新老班长敬酒。她全程用苹果醋替代,只是身上难免还是沾了些别人溅过来的啤酒液。
聚会结束以后,她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觉着很膈应,打算回家第一件事先去洗澡。
来到小区楼下,小区路边的照明灯都已经开了,飞蚊盘旋于路灯之下,远远望过去,像一朵朵小小的乌云。
她搭乘电梯来到16楼,电梯门开,人走出去,还没进家门就看到门是大敞着的。
人对危险情境有与生俱来的预感,说不出道理,是一种感觉。祝婴宁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走进门口逡巡一圈,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退出来以后,她才发现楼梯间的防火门大开着,里面的声控灯在她看过去那一秒恰好熄灭,望进去黑漆漆一片。
她慢慢走进去,声控灯在她进来后再度亮起,照亮了楼
梯间里的方寸之地,她看到许思睿站在楼梯平台上,手握着扶手,目视下方,表情像在发呆。
他从来不碰楼梯扶手,嫌扶手被很多人摸过,而且覆着厚厚一层灰尘,很脏。
她留意到他的嘴巴也褪去了所有血色,宛如石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台阶下的许思阳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四肢松软,扭曲成怪异的姿势,像一只没有骨架的棉花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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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婴宁看过一个在曾经的她眼里近似强词夺理的理论,说人心长在左边而不是中间,说明人的本质就是偏心。
现在她却领悟到了偏心的威力,在最初的心惊过后,在这么危急且惊悚的情况下——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去关心台阶下不知生死的许思阳,而是扭头去看身侧的许思睿。
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村里老人常常形容的被梦魇住一样,人虽然还站在原地,三魂七魄却已经去了一大半,只剩一具宛如蝉蜕的空壳立在这里。
“……许思睿。”她站到他面前,喊他的名字,发现他的眼神也是失焦的。
“许思睿!”她伸手晃了晃他的手臂,喊得更大声了点儿。
他依然毫无反应。
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再拖延,她拍了拍他的脸,发现他还是没有回过魂,干脆狠狠心,抬手扇了一巴掌过去。尽管节制着手上的力气,但她手上劲大,打下去的力道仍是足的。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的楼梯间里回荡。
许思睿的脸被她打得偏到了一边,眼神随之凝起了焦,好像直到现在才看清她站在他面前。
“冷静下来,看着我,深呼吸。”
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手指抓在他虎口上,勒得他虎口和小指处的骨头生疼,这股疼痛和脸上的辣痛一起唤醒了他沉寂的感官,他重新感受到了心脏的搏动,如同惊厥的雀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似要突破肉壁,从他躯壳里挣脱逃离。
他还看到她的眼睛,在声控灯惨白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漆黑油亮,如离线之箭,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笔直地射向他。
“深呼吸——吸气。”她又重新了一遍指令,用另一只手大力拍了拍他的胸膛。
沉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被细胞捕捉到,他终于吸入了第一口空气,干瘪的肺部瞬间被气体充盈,涨得隐隐作痛。呼吸的节奏完全是乱的,他像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一样拼命喘息,时而深时而浅,努力跟随她的指令调整呼吸。被她牢牢握住的那只手也反手扣紧了她的手指,紧得一丝缝隙都没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看他调整得差不多了,祝婴宁冷静地掰开他的手指:“松手,我下去看看许思阳。”
楼梯下的许思阳还是方才那个姿势。
她下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的呼吸和心跳,发现人还活着以后,才后知后觉自己背后竟全是冷汗。
“人没死……先打120。”她头也不回地对许思睿说,刚才一直稳定的声线到了此时才发起飘。
又趁机仔细检查了一遍许思阳的四肢,万幸没有骨折,只是晕过去了,所以四肢看起来才软绵绵的。掰开口腔,口腔里也没有淤血,不过仍然无法判断内脏是否破损。地上的血全部来源于他磕破了的额头。额头上那个小洞看不出来有多深,现在还在汩汩往外流血。条件有限,她迅速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从里面抽出两张纸,轻轻按压在他的伤口上止血。
许思睿已经打完了急救电话,向对面的医护人员简单交代了地址和现场情况,自己却始终没有走过来,远远地站在楼梯平台上,脸色死白,手脚发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许思睿,你过来。”她回头叫他。
他摇了摇头,往墙角阴影更深处缩了缩。
“过来!”她声音里含了几分严厉。
许思睿这才缓慢地走了出去,挪到祝婴宁身边,虚脱地蹲下去。
两张叠起来的纸巾被血液濡成刺目的鲜红,她示意他接替她的工作,帮许思阳按压止血。许思睿抗拒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没有动。她索性用空闲的左手强势地把他死死抓在膝盖上的右手拽了过来,分开他蜷缩的手指,教他如何用指腹按住纸巾。
纸巾湿漉漉的,隔着这层濡湿,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许思阳皮肤与血液的温热。
泪珠滚出眼眶,许思睿咬着下唇低声啜泣起来。
“你看,他没有死。”她在他身边轻声说,“他还是温热的。许思睿,人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他含着泪拼命点了点头。
救护车在15分钟后赶到,医护人员抬了担架上来,把许思阳接进电梯里。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上救护车之前,其中一个护士抽空问。
“我们都是。”祝婴宁拉着许思睿上了救护车。
她动作太快,护士本来想说只能上一个家属,可转眼看到他们两个都是小孩,而且祝婴宁看起来小小一只,占不了太多位置,便把后半句话咽下去了,专心配合其他医护人员检查许思阳的情况,为他处理伤口。
救护车行驶到中途,许思阳醒来过一次,医护人员问了他一些基础的问题,他答得含糊不清且颠三倒四,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昏迷中无意识呢喃而出的语气词,说完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到达医院以后,医生和护士推他去拍片检查,那个与他们说过话的护士走过来,问他们成年了没有,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让他们打电话叫上成年监护人:“你们还太小了,有些事做不了主,让你们父母过来。”
她说完就离开了,剩下许思睿坐在凳子上惊惶不已,无意识地拉住了祝婴宁的衣角,像在寻求庇护。
祝婴宁摸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按出许正康的号码。
“别……”他猛然坐直了身体,开口阻止她,声音异常沙哑。
她抬头看着他:“你害怕他?”
许思睿僵住了。
静默了许久,他才结结巴巴地试图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怕他,是因为……我没有……许思阳不是我……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
“停,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些。”她抬手打断他的话,“因为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许思睿,我在乎的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