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楷死都不肯道歉,章嘉程也紧紧抿着双唇。
洪青阳气得差点高血压,不得不拧开保温杯喝了几口枸杞水给自己缓神:“行,都不想道歉,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是吧?那你们就在这里站着吧,什么时候谁先想通了,谁先道歉,再放谁回去。”
此时是上午第四节课,当事人一个比一个倔,一个靠着墙壁站得歪七扭八,一个在办公桌边站得笔挺,硬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生生从第四节课捱到了第五节课,又熬到大家纷纷去饭堂吃午餐。
洪青阳熬不过他们,只能让吃完午饭回来的祝婴宁过来帮忙看着,他先去教师食堂补充点碳水。
祝婴宁尴尬地坐在洪青阳的位置,默默看着面前这两个人。
论心,她并不觉得章嘉程在打架这事上有错,一是因为他没有动手——虽然根本原因是没来得及出拳,二是因为他拒绝为郑泽楷写作业的理由是正当且充分的,他若真的有错,也是不小心踢到郑泽楷后没有及时处理到令郑泽楷满意。
论理,她知道郑泽楷这人是个难搞且心胸并不宽广的问题少年,他的个性基本已经定型了,难以改变,无法奢望用爱和温柔感化他——要真能感化,他也不会一次次闹事了。如果此事完全偏袒向章嘉程,他肯定会由此记恨上对方,马上就要高三了,要是他心有忿忿,时不时搞点校园霸凌,那对章嘉程来说将无异于毁灭性打击。
她忧愁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直到听到自己清晰地“唉”了一声,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把这口气叹出了声音。
“你唉你妈呢?”郑泽楷突然来了句。
祝婴宁被他骂懵了,反应过来后,气得正要说他,就见章嘉程转了个身,朝向郑泽楷,冷不丁道:“对不起。”
郑泽楷被他这声对不起弄得目瞪口呆。
章嘉程又转身朝向同样目瞪口呆的祝婴宁,说:“我已经向他道歉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啊……可以。”她还在发懵中,缓慢地点了点头。
郑泽楷见章嘉程果然直接走了,顿时不得劲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吼:“喂!你给我站住!”章嘉程没有站住,郑泽楷骂了句脏话,又以极快的语速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说完看向祝婴宁,“我也跟他道歉了,我也要走。”
“……行吧。”
她话音未落,郑泽楷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一面走一面锤着自己站到酸痛的大腿。
祝婴宁左右无事,索性也回了教室,等看到洪青阳吃完午饭路过教室朝办公室走去,才过去跟他打了下报告,交代说他俩都已经道歉了。
“行,辛苦你了。”洪青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提醒他们明早记得交检讨。”
“好。”
把这件事跟郑泽楷一说,果然又收获了对方的白眼和骂声,祝婴宁自动屏蔽掉这些腌臜言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样向章嘉程重复了一遍。
他抬起脸认真听她讲完,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在她将要转身时又叫住了她,注视着她的眼睛,真诚道:“谢谢。”
祝婴宁不自觉回了句不用谢,等转回自己的座位了,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她上午拉架时保护了他而向她道谢。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刚才他之所以猝不及防向郑泽楷道歉,会不会是误以为她那声叹息是看守他们看守得不耐烦的意思?所以他才觉得尽早道歉可以今早让她解放?
这个猜想过于自恋,祝婴宁很快就摇摇脑袋,驱散了这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展开作业,认真学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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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章嘉程和郑泽楷打架的事在校园里不胫而走,经由大家口口相传,三人成虎,已经被扭曲了一个离谱的版本。
吴波把她探听到的版本复述给祝婴宁听时,她差点被雷死:“什么叫做我为了章嘉程和郑泽楷大打出手……?”
“我也很纳闷。”吴波憋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反正你现在已经成为‘冲冠一怒为蓝颜’这个版本的女主角了。”
版本离谱归离谱,祝婴宁却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如果将校园里所有谣言当真,那每天澄清谣言都能把自己累死,更别提腾出功夫学习了。
放学后,她像往常那样收拾好书包等着许思睿下来找她。
然而今天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来他的身影。
她去楼上他们班级看了看,却被他的同班同学告知他一放学就走了。
情节走向似曾相识,祝婴宁理所当然地以为许思睿又像上次那样吃坏了肚子,她背着书包来到一楼的男教师洗手间外,站到一个不至于闻到洗手间气味又能看清人员进出的位置安安静静等他出来。
这一等,转眼又是半小时过去了。
她等得焦躁,不知道他在里面是什么情况,担心出什么意外,干脆托了一个正打算进洗手间的男老师,让他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学生。
“学生?”男老师走进去看了一圈,又一头雾水地走出来,“没有啊,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她惊呆了。
“一个人都没有。”男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把所有隔间都打开看了,绝对没人,你找谁啊?”说到这,眼神逐渐狐疑起来,满脸写着“你该不会偷偷在早恋吧”。
祝婴宁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说自己没有在找谁,然后在男老师逮住她问话之前脚底抹油溜走了。
不在教师洗手间,那能在哪呢?她挂心着他的安危,思来想去,还是去校门口碰了碰运气,好在运气不错,恰巧被她撞见邹皓在校门口等待父母过来接他。由于父母有时需要加班,而加班就需要提前告知邹皓他们会晚一些过来,因此邹皓属于每天上学都会偷带手机的那一挂。
她走过去跟他借了手机,打给许思睿的号码。
手机传来的却不是接通的嘟嘟声,而是一道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出什么事了?”邹皓在一旁问,“许思睿失踪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至于吧?”她挂断电话,又不死心地打了两次过去,但每次打过去都是关机,只好先将手机还给邹皓,勉强朝他笑了笑,笑容显得格外心不在焉,“可能他先回家了,我回去找找看……”
“好,有需要就call我。”
“嗯,谢谢你。”
告别了邹皓,祝婴宁直奔家里而去。
她跑得很急,书包里的文具随着奔跑的动作颠出了喀拉喀拉的声响。为了缩短回家的时间,她连地铁都没有坐,忍痛从书包了抽了几十块钱打车,让师傅尽量开快点。
路上有点堵,但总体还是比坐地铁要快,半个多小时后,她赶回小区楼下,连找零的钱都忘了拿,风风火火冲进了电梯间。
搭乘电梯而上时,她唯一的愿望就是祈祷他在家里,而且是一个人在家,不是失踪了,也不是碰上许正康带着许思阳母子俩过来——这简直是最烂的情况。
但是,尽管心里就是那么祈愿的,可当她焦急地打开家门,看到许思睿果真独自一人悠哉悠哉地在厨房倒水后,那股盘旋了一路的心焦转瞬就烧成了燎原般的熊熊怒火。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没事人一样举起水杯喝水,气得手脚都不住颤抖,深呼吸两下,开口质问:“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在学校里找了你多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因长久的紧绷而变得有多干哑。
许思睿放下水杯,用一种让祝婴宁看完火气愈发蹭蹭直冒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瞭了她一眼,冷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跟章嘉程回家不就好了。”
“???”
人气到极致时是会无语笑的,她没忍住笑了一声,当然无关诙谐,纯粹只是觉得他疯了,“你是怎么能说出这种鬼话的许思睿?就因为你在学校听到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
她气得都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觉得自己明明从头到尾都在体谅他的心情——他讨厌章嘉程,她就违背自己的性格让章嘉程不要再来了,
他心情不好,她想办法哄他开心,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听见这种弱智到一听就知道是谣言的话,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相信她?
不相信她也就算了,为什么别人担心他担心得要死的时候,他能心安理得地玩冷暴力?为什么要这么幼稚且偏激地处理事情?
像是还嫌气她不够一样,许思睿冷笑道:“子虚乌有?我看你都要和他谈上了。亏你还有脸说自己不早恋,你把我当傻子哄呢?”
“我和谁谈?谈什么东西……?”她难以置信到嘴唇都在哆嗦,唇间抖出来的话也声嘶力竭,“许思睿,你说话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我看你是脑子有病!”
他像是被她这句话刺激到了,眼眶通红,把餐桌上的水杯一推,尾音发颤地嗤笑道:“对……我他妈就是有病!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一天天的装什么好人,对这个也好对那个也好,你维持圣母人设不累吗?”
“……你说够了没有?”
“你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吗祝婴宁?你难道看不出来你自己这样特别廉价?你想让大家都喜欢你,但连你自己的家人都不爱你,我有时候都觉得你特别可怜……”
她上前几步,连鞋子都没有换,外出的鞋在干净的瓷砖上踩出一串黑印,但此时没人有心思理会这些东西。她伸手死死攥住他的衣领,把他猛地拽了下来,眼睛睁得极大,漆黑如浓稠的黑夜,瞳孔却缩成了一道尖利的细缝。
她用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刻薄对他说:“我问你说够了没有?你非逼我说你爸爸出轨也是你活该对吗?”
言语如刀,气头上,偏偏是最亲近的人最懂得如何用语言割伤彼此,汉字的横平竖直是开刃的尖刺,旋进心脏,带出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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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其实评论区已经有些读者宝宝看出来了,没错男主确实有些抑郁了,抑郁上头就是这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正在生病。抑郁症得到科普和普遍重视其实也只是这几年的事,在以前这种病症更加不为大众所认知。当然我说这些话不是在为他开脱,只是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抑郁症成因很复杂,很多时候是复合的,许思睿本身确实就是个高敏高需求的人,需要稳定健康的成长环境和许多许多的爱,但很可惜他的监护人在这个过程中严重失职了,甚至成为加害者推波助澜。
以及不要骂宁宁,虽然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骂她...总之还是先替她解释一下。她是一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但再稳定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波动,也会有说错话的时候。如果对面是她不在意的人比如郑泽楷,她根本不会情绪失控到这种地步,恰恰就是因为对方是许思睿,所以他说的话才可以轻易刺伤她,逼她变得口不择言。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吵架之前要三思...
第152章 流浪狗
说完这句话,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声音甚至盖过了秒钟走动的声响。
她从没听见自己发出过如此粗重紊乱的喘息。
祝婴宁有一套自己琢磨出来的调节呼吸的方法,是她小时候步行上下学的路上慢慢发现的,她意识到用这套呼吸方式走路不那么累后,便将它运用到了跑步上,效果斐然——即使跑完八百米,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喘得厉害。
现在喘成这样的人真的是她吗?她有点迷糊。
但更模糊的是视野。
一开始她以为只有许思睿在流泪,是他的泪水将他的脸颊浸得潮湿,直到在自己嘴里尝到咸涩的味道,才恍然发觉自己原来也在哭。
气头上出于自我保护的应激心理,好像什么话都能随意说出来刺伤对方,似乎对方被扎得越狠,自己就越占上风似的,但是等那股气散了,留下来的却压根不是获胜的快意,而是沉甸甸的伤心。
攥在他衣领上的手逐渐退去了力道,她确信自己走过来时是抱着照他的脸来一拳的想法,可现在她什么力气都没有了,既没有发泄的力气,也没有力气安慰他。疲倦从骨髓里透出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累。
许思睿越过她朝玄关处走去。他在换鞋,而她就势滑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目睹这一切发生,默默看着他走出去,也不知道是要走去哪里。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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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九点左右下了一场雷阵雨,王晓倩怕阳台上自己新买的花被雨水打蔫,一直在忙着将花盆搬进搬出,孙国庆原本蜷在沙发上看新闻,被王晓倩吼了句“天天就只会看你那破电视,眼里一点活都没有,还不快点过来帮忙”才放下遥控器,慢吞吞踱步到阳台帮她搬花。
孙明远在卧室里一边竖着耳朵留意父母说话,一边翻看漫画书,有模有样地把作业本摊开摆在面前,方便一察觉不对就把作业本盖到漫画上,伪装成认真学习的样子。
正看得入迷,屋外门铃就响了。
他完全进入了人书合一的境界,浑然忘我,视门铃为无物,谁知外头骤然响起王晓倩几近破音的惊呼:“哎呀,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湿成这样?!快进来快进来!孙明远——孙明远!”嗓门之大,扰得他无法再继续看书。
“怎么了怎么了?”他不耐烦地扔开漫画书,想了想,又将它抓起来塞进了柜子里。
“看看谁来了,把你衣橱里干净的衣服翻套出来,赶紧的!”
她领着许思睿走了进来,孙明远一扭头,差点没被许思睿的尊容吓死——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刚刚被人打捞上岸的水鬼,每走一步都在往下淌水,很快就在他们家地板上滴出了一串弯弯曲曲的湿痕。
“我去!你这是上前线抗洪去了?怎么搞的?”
“嗳,你就别问了,先把你那干净衣服找一套出来。”王晓倩催他。
孙明远这才行动起来,他比许思睿矮,在衣橱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套比较长的睡衣丢过去。王晓倩替他们带上了卧室门,嘴里说着“思睿,你先把衣服换了,阿姨去外面煮点姜汤给你暖暖身子啊”,眼睛趁势在门缝间朝孙明远眨了眨,示意他先安抚他一下。
等门彻底合上了,孙明远才笑道:“你抽啥风呢?大雨天不待在家里搁外面乱跑,学人家装文艺玩雨中漫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