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枪射得甚至还不如他八岁那年在这种地摊射出的第一发。许思睿默然片刻,寻思要不要安慰她,安慰的话还没组织完,就听到她说:“原来这么歪啊。”
“射过一发就不能退钱了。”老板在一旁见风使舵地补充。
祝婴宁倒是好脾气,颔首道:“不用退钱,我差不多找到弹道了。”一边说一边重新装填金属飞镖。
老板呵呵卖笑,赞道:“我就知道小妹是个有天赋的。”心里却依然气定神闲。
谁知笑容还没彻底张开,祝婴宁就又射出了一枪,这次响起的声音脆且炸,是气球爆裂的声响。
围观人群哇哦一声。
紧接着,第三枪,第四枪……
连续三枪命中后,许思睿感觉自己后背的皮微微绷紧了,头皮也有一种异样的酥麻感,这感觉类似他在游戏里玩枪虐菜,爽得很直白,爽感从灵魂深处漫出来,夹杂着一股难以描摹的战栗。
她表情始终八风不动,维持着因专注而无意识凝起的严肃,呼吸沉稳,没因为射中就激动得心跳加速亦或吐息混乱。
继续装填飞镖,第五枪,第六枪,第七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每射一枪,都有人卧槽一声,或者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
还剩下最后五发时,她转过脑袋,朝许思睿扬起一个淡然但是在老板眼里堪称挑衅的笑:“再挑一个娃娃吧。”
五个气球换一个娃娃,第一个娃娃已经到手了,只要后面不射偏,第二个娃娃完全手到擒来。
许思睿伸手盖住她毛绒绒的脑袋,在上面揉了几把,把她拉近一点儿,低头在她耳边说:“祝婴宁,你是不装则已,一装惊人啊?”声音同样浸着笑。
“我很少装的,你要把握机会。”她被他拉得歪歪扭扭,单脚跳了一下才没有摔在他身上。
“那再要一只小羊肖恩吧。”
“好。”
说“好”就是真的好,一个个飞镖填进去,一个个气球爆开。
剩下最后一发,也即第十一发时,老板忍住了想把试枪机会回收的欲望,默默劝自己,就当在给自己营造声誉了,这是一种营销策略,营销策略……
最后一枪结束,拢共十个气球,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刻意,都选在同一排,细究背后深意,实在拽得飞天。老板肉痛地交出两只小羊肖恩,脸笑得有点麻:“我就说小妹是个神枪手嘛,你看,我的眼光怎么可能有错?”
“谢谢老板。”祝婴宁老大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两只都交到许思睿手里。
两人继续闲逛接下来的摊贩,她走出一段路,又忍不住去他怀里拿出其中一只,左看右看端详了一会儿,问他:“你喜欢小羊肖恩吗?”
许思睿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修长的手指提溜起自己怀里那只,答:“它挺像你的。”
“真的吗?”闻言她更仔细地打量起自己手里那只,被他夸得略感不好意思,谦虚道,“我没它那么可爱。”
“我的意思是脸都很黑。”
“?”
“你要死啊许思睿——!”
在她骂出这句话以前,他已经提前加快了步伐,一见她有追上来的趋势,立刻脚底抹油往前开溜了。
祝婴宁风驰电掣追上去。
最后许思睿以给她买糖画为由才勉强说服她放过他。
糖画摊主是个没
牙的老奶奶,说的是四川话,没牙的嘴巴将每一个发音都闷在口腔里,祝婴宁听不太懂,还是许思睿上前和她交涉了一番才让她知晓他们的意思。许思睿的意思是,他想要自己来画。
“画不好我也不管呐,画不好你们也得买。”老奶奶人老脑子不老,事先明晰责任。
许思睿表示当然。
于是老奶奶将熬热的糖浆递给他,祝婴宁好奇地凑过去,看到他手执勺,在棍子上勾勒出圆润流畅的线条。
“难道你小时候也玩过糖画吗?”
“嗯。”许思睿边画边回答,“以前小学搞过社会实践,我的社会实践就是卖这东西。”
他说的时候,手下的图案已经初具雏形,祝婴宁定睛一看,咬牙切齿道:“……你有完没完了许思睿?”
他居然又画了一只小羊肖恩!
老奶奶将凝固的糖画铲起来,递给祝婴宁,祝婴宁无奈,只得接过,忿忿地咬掉肖恩的一只耳朵。
他在一旁很欠揍地笑。
带着三只小羊肖恩离开这条小道,他们走出公园,重新走到了大街上。风吹下一片打转的落叶,祝婴宁咽下嘴里黏腻的糖,闷闷地出声道:“对不起。”
许思睿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虽然你刚刚打了我,但也不至于道歉吧……”
“不,我说的是比赛的事。”她笑了笑,嘴里的甜味散去,化成一整晚的耿耿于怀,“我以为能拿到冠军的,可还是没拿到。”
没拿到的原因她也心知肚明,她的个人奖拿的是最佳文件奖,和口语无关,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论辩能力不够好。把原因一说,她叹了口气,自我检讨:“是我拖了你的后腿,我早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如果是三个你组队参加比赛就好了,肯定能拿到冠军的,但如果是三个我……”
“胡说八道什么呢?”难得听她这么泄气,许思睿既好笑又好气,打断她的话,“还三个你三个我的,克隆技术哪有这么容易?”
“只是一个理想状态的假设嘛。”她轻声嘟囔。
“这也不理想啊。”他看着前方的道路,没停下脚步,声音显得有点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参加比赛。”
她心里仿佛有口钟被这句话撞了一下。
“而且,你也说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许思睿轻声笑起来,“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等你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总有一天再回头看,你会发现我也不过如此。”
他说到回头看这三个字的时候,恰好正回头看她,眉眼被月光眷顾,镀上纯净的银白,眼眸里漾着清透真挚的笑意,无关任何东西。他说,“祝婴宁,我一直相信你能站到很高很远的地方,比我们所有人都高远。”
顿了顿,话音逐渐转为无奈,“……你干什么?我说了什么很煽情的话吗?”
“嗯。”她含着眼眶里的泪意点头。
“好吧,那就当我说了什么很煽情的话吧。”
许思睿正想说点什么好笑的话缓解下气氛,就听她反驳道:“你不是不过如此。”
空气凝结住沉默。
他走得快了她两步,此刻停下步伐回头看她,路灯的灯光在他们中间划开一条光河。
她已经将眼泪用力憋了回去,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揉了揉鼻尖,调整好声音,说:“这次打赌是我输了,我输给你一个要求,愿赌服输。不过没关系,因为……”她朝他伸出右手的拳头,在金黄色的光河中笑道,“我会一直和你打赌,直到有一天赢过你为止,直到你答应我的请求。”
她向来漆黑的眼眸也在路灯光下倒映出稻穗的色泽。
风吹田野,稻香四溢。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说不用赌了,现在答应你也可以。
但他想到了周天澜,想到照镜子时偶尔透过自己的五官看到另一张脸时的惊惧,他真的有做好准备面对自己的妈妈吗?
当然是否定的。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
校运会定在五一劳动节后,和校庆叠在一起。
和祝婴宁以前的学校简单地拔个河打个篮球跳个皮筋不同,高中的校运会更加隆重,光项目就有十几二十个。
邹皓拿到报名表时遭遇了史无前例的难题,像篮球羽毛球这种项目倒是很多人报名,但像什么接力跑、掷标枪……这些项目根本无人问津,一说要轮学号,班上同学们怨声载道,甚至还有人状告到洪青阳那里,直言轮学号是对不擅长运动的同学的一种霸权,还说邹皓是被腐蚀的独裁者。
邹皓戴不起这么大一顶帽子,愁得两天内长了三颗痘。
模联比赛后,由于他和谭菁菁所在的那支队伍没有获得团体奖,换言之,他的队伍确实如祝婴宁说的那样输给了她的队伍,而且该队伍的构成成员还是他最看不起的许思睿和最常无视的吴波,这让向来争强好胜的他自尊心受挫,已经好几天没有理过祝婴宁和吴波了。
但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求助于她们的境地,拿着报名表去找祝婴宁时,邹皓万分庆幸她是个不计前嫌且喜欢运动的性子。他甚至都不需要怎么游说,她就兴奋地接过报名表勾了许多个冷门项目,比如至今无人问津的接力跑、至今无人问津的跳高以及至今无人问津的踢毽子。
吴波自然没有祝婴宁这么好说话,拿着报名表过去的时候,邹皓吃了她不少臭脸,好在结果是好的,她也报了几个项目。
等邹皓走了,吴波扭头问祝婴宁:“你确定这些项目真能减肥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第117章 恶作剧
许思睿对校运会这种事向来兴致缺缺,但他们班同样采取了轮学号策略,他被轮到了羽毛球比赛,想到羽毛球比赛好歹是在室内吹着空调进行的,他勉勉强强接受了。
其他轮到剧烈运动或者冷门运动的人难免怨声载道,去找班主任反馈,班主任让他们私底下自己换着解决。
羽毛球细分为单打和双打,许思睿不幸需要参加两个,队友邀请他放学后一起训练,他不好拒绝,只能挂着假笑前往羽毛球馆排练,为了不捡球,打得倒是认真,力求每颗球都落在对手的场地。
场馆里学生众多,除了羽毛球,也有不少训练其他项目的,许思睿不出意外地在这里看到了祝婴宁,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正朝气蓬勃地和同伴进行着一些在他看来累得要死还不讨好的训练。
这是她单方面同他缔结的第二个赌约,在模联比赛结束那晚的那场谈话后,她很快发挥超强行动力,在学校里觅得第二个比赛的机会。许思睿对她扬言要帮助她所在的班级取得校运会冠军的誓词着实哭笑不得,他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起码没有拒绝得很彻底。他发现自己其实很享受她为了他全力以赴的整个过程,每次想到她付出这些努力,目的都是指向他,他就觉得爽得不行。这心思如果被孙明远听见了,他绝对要尖叫着吐槽一句:“许思睿,你变态啊!”
准备活动进行了一周多,校运会为期三天,准时在五月中旬举行。
身为高一年级,他们在所有运动项目中都是打头阵的,高一比完才轮到高二比,至于高三,当然是在教室里苦命地学习,连观赛都没有资格。
操场上人声鼎沸,有些项目是同时进行的,譬如许思睿的羽毛球比赛和祝婴宁正在参加的跳高比赛。
和他一起打羽毛球的队友是个新手,水平也就勉勉强强能挥动羽毛球拍把羽毛球拍出去,至于拍出去以后落点在哪就不受控制了,他们双打时,许思睿制定的策略简单粗暴:“你站远点,接接边角线的球就行,其余地方都空给我。”
队友就喜欢躺平被带飞,闻言乐滋滋地点了点头。
许思睿的好胜心很弹性,对于不感兴趣的比赛,基本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只有感兴趣的比赛才会尽力一搏。但不感兴趣的比赛又得细分为有人观摩的比赛和无人观摩的比赛,如果观摩的人太多,为了面子上好看点,他通常也会使出七八分力气,此刻的比赛就属于他不感兴趣但是观摩的人太多的。
为了那点面子,他还是打起几分精神,为自己班级赢得了一片沸腾的欢呼。
结束后他大汗淋漓,难受得想跳河,拿毛巾擦拭汗湿的脖颈。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他应该待在场馆里吹着空调享受冷气才对,但擦完汗后,他还是哄着自己来到了外边操场的大日头下,默默观摩已经进入尾声的背越式跳高比赛。
很奇怪,无需刻意去寻找,他便在人山人海中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起跑,助跑,背身一跃。
他们的高中除了
普通生,也招体育生和艺术生,祝婴宁的姿势自然比不上体育生标准,但她很有劲,这股劲并非蛮力,而是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了实处,力求饱满,一点都不飘。
她像一张舒张的弓,一只南迁的燕子,一架匠心打造的拱桥,以一个简单利落的弧线从杆子上翻了过去。
最后结果仅次于体育生,在普通班里夺得第一。
她被班上女生激动地抱住,夹在中间晃来晃去,许思睿喝了口冰镇矿泉水,想离开,却看到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和看台上的他对上视线,然后朝他挥手笑了笑,笑容比阳光还晃眼。
班上朋友找到他,勾住他的肩:“你在看什么呢?老师让比完赛的同学过去给等下足球比赛的人加油,走呗。”
“嗯。”许思睿收回视线,正想走,裤兜里的手机却嗡嗡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