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源安抚性地摸摸她的头,哄小孩子一般说:“不哭了,我没有事。”
姚映夏短暂的恢复了一丝理智,有些怔忪的想:中枪之后,人还能好端端地站这么久吗?
而后姚映夏就听到了周围铺天盖地的笑声,甚至还有人在吹口哨。她伸出手来往沈清源的背后摸了摸,发现那里非常清爽,并没有血。
姚映夏终于将埋进他胸口的脸抬了起来,入目是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沈清源解释说:“我提前让他们换成了橡胶子弹,并且穿了防弹衣。”
这种子弹不容易穿透皮肤,但也具有一定的杀伤力,近距离的射击可能会造成骨折或者淤青。
毕竟舅舅的危险系数实在太高,被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和聂远早已预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沈清源还以为她会立即结束这个拥抱,没想到姚映夏听完之后,竟会将自己抱得更紧:“清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在他坠楼之后,终于在医院醒来的那天,姚映夏也曾想这样庆祝他劫后余生,可后来的沈清源实在变得太令人陌生了。
如今他终于恢复正常,姚映夏发自内心的感到庆幸。
沈清源的胸口泛起了一股暖意,又甜又涩,为这难得的重逢时刻,也为他清楚的知道,姚映夏的心并不在自己这里。
十米开外的地方,沈星川眼睁睁看着他们抱在一起,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连区区一个沈清源都比不过,更遑论肖安?
任何人在姚映夏的眼里,都比他珍贵,比他重要,比他值得依靠。
从前沈星川一直觉得姚映夏胆小、脆弱,她总是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一副如履薄冰的可怜模样。但凡他稍稍沉下脸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会盛满恐惧,像是快要没过堤坝的水,只需要他再恶劣一点儿,就能满溢出来。
可一个真正胆小、怯懦的人,又怎么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奔向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怎么敢在领证当天明目张胆的送他一顶绿帽子?
时至今日,沈星川才终于明白过来,过往那些姚映夏处于绝对劣势的至暗时刻,她为了利益最大化投其所好,进行了充分的伪装。就在沈星川沉浸在掌控一切的傲慢中时,也被姚映夏轻松拿捏住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退让,放过她也放过肖安,换来的只有背叛和耻辱。
姚映夏如今这样胆大包天,他实在功不可没。
他的好外甥和好妻子,还真是给自己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
刺目的阳光照耀大地,不远处的二人终于结束了那个漫长的拥抱,姚映夏站在沈清源的身边看起来非常和谐,他们还都那样年轻。
可沈星川却觉得自己像是被送进了焚化炉,心脏在灼热的炙烤下一点一点化成了汤,妄图从眼眶里滚滚而下。
可事实上他的眼睛干的厉害,并没有眼泪可流。
沈星川甚至笑了一下,用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说:“宝贝,跑远一点儿,别被我抓到。”
三十度的天气里,姚映夏的后背和掌心迅速冒出了冷汗,如果没有沈清源及时扶住她的肩膀,姚映夏都怕自己无法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
她倔强的挺直背脊,不肯示弱,在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姚映夏面无表情的说了声“再见”,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猛地传来了非常激烈的打斗声,沈星川试图击破重重阻碍,将他不听话的妻子立即抓回来,可是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姚映夏坐进车里的时候,就看到沈星川疯了一般跟那些人缠斗在一起,招招都下了死手,转眼之间,地上已经躺了四五个人,哀鸿遍野。
沈清源带来的人不得不开枪还击,橡胶子弹虽然轻易不会伤人性命,可在击中身体时会产生非常剧烈的痛苦。
姚映夏看到他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挨了一枪,皮肤瞬间就向内迅速凹陷,毛细血管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大面积破裂,肉眼可见的扩散出一块面积不小的淤青。
正常人挨上几枪肯定会行动受阻,可沈星川竟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迅速锁定了偷袭自己的人,残忍地掰断了他的手指,又踹折了另外一个人的腿。
姚映夏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狠戾的模样,沈星川像是彻底化身为了野兽,只剩下你死我活的生存本能。
残酷的打斗委实给姚映夏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她只能不停祈祷,希望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再被这个男人找到。
冰凉的手指被沈清源轻轻握住,他看出了姚映夏眼中的恐慌和于心不忍,轻声安慰说:“不用担心,警察马上就会赶到,舅舅下手这么重,一定会被逮捕,哪怕能够保释,也会耽误很长一段时间,我有能力带你跑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谢谢你,清源。”姚映夏的睫毛轻颤,惊魂未定地问,“我哥现在在哪?”
之前她答应这个计划,也是因为沈清源承诺可以将肖安送出国。否则以沈星川的手段,一旦发现自己跑路,首当其冲的就是哥哥,毕竟这是她唯一的软肋了。
沈清源的神色淡了许多:“他有非常严重的暴力前科,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帮他办下签证。”
姚映夏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我哥现在还在国内?”
沈清源摇了摇头:“五天之前,我托人将他送上了船,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再过二十天左右,他就能到达美国,之后我会想办法帮你们汇合。”
姚映夏终于松一口气,没有注意到沈清源突然按住额角,整张脸都露出了非常扭曲的痛苦神色。
直到他将头压在了姚映夏的肩膀上,带些撒娇的意味说:“姐姐,我的头好疼。”
熟悉的称呼和语气瞬间令她警觉起来,姚映夏有些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他:“清源?”
剧烈的头痛令他说不出话,两个人
格都在拼尽全力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他多想永远永远陪在姐姐身边,可是那个一本正经又不争气的主人格实在太碍事了。
*
车子一路开到机场,沈清源的症状缓解不少,起码可以行动自如,在安检入口处,姚映夏终于见到了聂远。
对方将她被偷走的证件原封不动的交还回来,笑着打招呼说:“姚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姚映夏抿了抿唇,“你可以叫我映夏或者夏夏的。”
聂远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色,随即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发热,他不想被看出端倪,迅速转身带路说:“夏夏,跟我来。”
一旁神色倦怠的沈清源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拍拍姚映夏的肩膀:“走吧,要登机了。”
在飞往东南亚的航班上,沈清源几乎是刚刚落座就睡着了。
聂远在她右手边的位置,详细讲述了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先飞泰国,在那里休息一段时间,顺便帮你换一个身份。之后我们会去太平洋上一处没有在地图中标记过的小岛,为了安全起见,你需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我和清源会一直留意沈先生的动向,有任何突发状况,都可以及时帮你撤离。”
聂远这番话终于令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她由衷的感激对方所做的一切:“谢谢,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他并不否认自己确实倾尽全力,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精力:“幸好这些辛苦没有白费。”
她终于重获自由。
两个人相视一笑,姚映夏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你为什么会突然离职?”
聂远云淡风轻地说:“帮助你的事情被发现了。”
第一次是借助潘岳,伪造了肖安的调查报告;第二次还是借助潘岳,抹掉了小区里的监控记录。聂远没有想到,沈星川能找到比潘岳还厉害的黑客,顺藤摸瓜进行了反向侦查。
潘岳被沈星川叫去摊牌的时候,当场吓得痛哭流涕,他既觉得无地自容,也怕老大会像对付那些仇家一样残忍的对待自己,已经想好了无数种死法。
潘岳怎么都没有想到,老大最后会对他手下留情,甚至都没有开除自己,只是将他调去了国外分公司。
聂远总算没有那么愧疚。
姚映夏听完之后,更加觉得抱歉:“对不起,影响了你的职业生涯。”
聂远摇头:“没关系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能这样战胜他一次,也足够令我引以为豪。”
那他们可以永远战胜沈星川吗?
只是这样一想,姚映夏就有些浑身不自在,她短暂的沉默下来,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清源。
从上飞机开始,他就陷入沉睡之中,只是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一直紧紧锁着。
姚映夏有些迟疑地问:“清源是不是病了?”
聂远如实相告:“他确诊了解离性身份障碍,通俗一点儿来说,就是双重人格。”
哪怕姚映夏已经察觉到了沈清源的不对劲儿,仍然对这种只从影视作品中听说过的病症感到不可思议:“所以清源并没有失忆?而是另外一个人格出现导致了记忆混乱?”
聂远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有些他们愿意共享的记忆可以互通,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事情似乎也可以隐瞒,偶尔两个人格可以短时间内交替出现,但是通常来说都会被其中一个人格长期主导。”
姚映夏很想再见到那个令她倍感亲切又值得信任的沈清源,但似乎后来出现的次生人格更加强势。
她十分担忧地问:“清源去看过医生吗?有没有可能治愈?”
“目前来说还没有办法根治,只能通过心理疏导尽可能的维持正常生活,减少记忆断层和两个人格之间的冲突。”可惜只有主人格出现的时候,他才肯积极配合治疗,次生人格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去做这些他认为没有必要的事。
姚映夏感到自责:“如果清源没有因为我坠楼,可能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聂远并不觉得这是她的责任:“双重人格大多数都是因为童年时期的心理创伤引起的,清源小时候也犯过病,只是没有后来持续的时间这样长。”
见她依旧心事重重,聂远安慰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在他情绪稳定的时候,一般都是主人格出现。”
他帮姚映夏要了一杯热牛奶:“我们还要飞十几个小时,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或者研究一下自己感兴趣的景点,在沈先生被释放之前,我们可以多玩一段时间。”
漫长的旅程令人疲惫不堪,姚映夏在太阳落山之后进入梦乡,等她被沈清源叫醒,飞机已经落地曼谷。
“映夏,我们到了。”无边的黑夜过去,他身后是金灿灿的朝阳,温暖而又耀眼。
姚映夏终于觉得未来充满希望,没有人可以再监视她、控制她,很快哥哥也能来到自己身边,过往的一切烦恼、痛苦,都可以被时间慢慢磨平,最终烟消云散。
沈清源和聂远从来没见过她笑的这样开心,一时间都有些呆住了,反而是姚映夏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催促说:“我们快点出发,曼谷有什么好玩的?你们之前来过吗?”
两个人一起点了点头,聂远看她一脸疲色,担心她的身体:“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一下?”
姚映夏摇头:“我在飞机上已经睡够了。”随即脚步轻快的向连廊走去,“我们第一站去哪儿?”
沈清源紧跟上去:“先去吃饭?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冬阴功,或者尝尝当地的特色咖喱海鲜。”
姚映夏想起之前跟沈星川一起吃过的冬阴功火锅,那个味道实在令人无福消受,她立即做出选择:“我要吃咖喱。”
聂远随后建议说:“吃完饭我们陪你去买个新手机,下午可以体验一下泰式按摩,你还可以做个SPA。”
这个提议简直不能更妙,姚映夏虽然因为重获自由而感到精神振奋,可超长的飞行时间还是令她的身体又酸又痛,确实需要好好放松一下。
姚映夏的眼睛都在发光:“聂远你真是个天才。”
沈清源的额角跳了跳,不甘示弱地说:“明天晚上有YZ的演唱会,我帮你买了内场前排票。”
这是姚映夏最喜欢的歌手之一,她的眼睛瞬间更亮了:“清源你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沿曼谷、芭提雅、普吉岛的路线玩了一圈,中间姚映夏甚至联系到了肖安。
海上的信号非常不好,哥哥看起来身处一个逼仄昏暗的环境里,两个人只来得及相互道了平安,就又没了信号。
无忧无虑的泰国之行终结在了到达普吉岛的第三天,某天清晨他们赶海大丰收后,聂远接到了一个电话。
随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姚映夏的心也提了起来。
通话结束之后,沈清源几乎猜到对方说了什么:“舅舅要被放出来了?”
聂远不置可否:“还没有,不过两天之后就要开庭,听说他请了当地最好的律师,会按照正当防卫进行无罪辩护,对方最近三年未尝败绩。”
沈清
源皱起了眉,当地的审理程序非常复杂,一般的小案件都要拖上几个月。何况在警察到来之前,他们的人将枪支全部扔进了湖里,伪装成了普通斗殴。光是被沈星川打骨折的人都有七八个,这样严重的暴力行为,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走,起码要判个几年监禁。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沈清源还买通了当地的检察官,只想将舅舅困得越久越好,可即便他如此费尽心思,开庭时间的突然提前也很能说明问题。
聂远无可奈何地说:“他似乎对自己当庭释放很有信心,已经提前让人买好了飞往曼谷的机票。”
那是姚映夏最后一次使用自己原本的证件信息,在泰国落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