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檀被吻得呼吸不过来,被迫仰起头,抓着他领口衬衣,周身都绷紧,也因此没来得及察觉陆妄山不对劲。
“那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陆妄山嗓音很哑、很沉,尾音甚至有几分化不开的哽咽。
云檀终于发觉他不对劲,身子往后仰了几分,捧住陆妄山的脸。
这才看清他,眼角绯红,眉骨双颊都沾着外头的雨水,唯独湿润的睫毛透露出那些湿润并非都是雨水。
云檀愣住了。
她觉得陆妄山此刻都湿漉漉的,身体、眼睛、心,都湿漉漉的。
“好啊,那算我追成功了咯。”
她先回答前一个问题,声音放得轻柔,指腹摩挲过他湿润的眼下,“你到底怎么了,陆妄山?”
他看着她眼睛,轻声问:“你18岁那年,我在酒吧遇到你那次,为什么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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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檀小时候很喜欢袁琴容,她觉得袁琴容也很喜欢自己。
在外面,袁琴容总会亲昵地称她为女儿,丝毫不避讳,带她出席各种场合,牵她手、抱她,还会亲她脸颊。
云檀在她身上享受到过从未有过的母爱。
那时候,她真的很喜欢袁琴容,很快就改口,叫她“妈妈”。
云谨对此嗤之以鼻,嘲她白眼狼、没良心。
两年后,袁鸿仁出生。
袁琴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小儿子身上,云檀自然也受到冷待。
可她依旧能够理解,毕竟那是妈妈刚出生的亲生孩子,还那么小,理应得到更多照顾和关注。
哪怕她在夜晚也偷偷抹过眼泪,为那得而复失的母爱。
那段时间正是云谨的叛逆期,经常在学校惹祸闹事,云启徽为此频频苦恼,家里经常爆发父子俩的争执,惹来袁鸿仁的哭喊尖叫。
云檀曾听到袁琴容对着云启徽哭诉云谨的不懂事,感慨自己命苦摊上这样的继子,恨不得将云谨赶出家去再也不联系。
于是从此以后云檀越来越懂事。
她在学校认真读书,参加各种竞赛和活动,
初中那年,在拿到英语竞赛一等奖后,她拿着奖状兴冲冲回家找袁琴容,她知道最近妈妈因为弟弟的病很伤心,希望这张奖状能让妈妈开心。
却不料被心烦意乱的袁琴容撕碎奖状,洒了一地,她朝云檀怒吼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觉得你聪明,鸿仁比不上你!你是不是就是故意要来戳我心窝!”
袁鸿仁的病让袁琴容变得越来越敏感、易怒。
她爱袁鸿仁,但也难掩在心底以他为耻,视他为自己生命中的污点。
她知道外界是怎么纷传的,说这是她破坏别人婚姻跟自己老师结婚的报应。
于是从此之后,云檀不再将自己的成绩单给袁琴容看。
她只是默默努力,认真学习,不让他们操心任何。
那时候很多男孩喜欢她,云檀一概不理,还被人笑嘲是个小书呆子。
隔年,云谨高考,正常发挥,勉强读了个专科学校。
也是那个暑假,袁琴容体检时忽然发现胃部肿瘤,她吓得不轻,好在后续化验确认是良性,只需要一个小手术。
云檀隐约觉得,袁琴容对她的态度是在那个时期又一次转变的。
袁琴容又开始对她很好。
带她逛街买衣服,给她请名师补习,照顾她日常生活,周末带她和袁鸿仁一起去临市玩。
那时候的云檀不知道这些转变是因为什么。
还以为妈妈终于从弟弟生病的事中走出来,又变回了从前的妈妈。
云檀特别高兴。
好几次梦到妈妈醒来嘴角都挂着散不去的笑意。
她又开始在出去玩时偷偷牵起妈妈的手,又开始心安理得在作文里写到妈妈,又开始拿着优异的成绩单给妈妈看。
当然,云启徽也终于发现自己女儿当真是读书的料,努努力甚至有希望考上清北。
他是个自视甚高的书生,女儿考上顶尖名校自然是件脸上顶有光的大事。
高三那年,云启徽格外关心她学习。
甚至拿一本小册子记录她每一次考试的成绩,为她分析下一步需要攻克的薄弱项。
饭桌上还时常问云檀以后想考哪个大学、读哪个专业。
云檀如实说了,想去上海念计算机或产品设计专业,云启徽点点头表示赞成。
却不料袁琴容大惊失色地问:“你要去上海?爸爸妈妈都在北京,为什么要去外地读书?”
“清北的热门专业分很高,我不一定能够上,而且我查过的,上海那所大学这两个专业也都排名全国前三。”云檀跟她解释。
“能在北京当然要在北京读书,北京爸爸妈妈能提供给你的资源可不是你在上海能比的!”袁琴容搬出袁放来,“读这么多年书不就是为了以后工作吗?等你在北京毕业了,我让外公给你谋个好出路。”
云檀笑了笑,表面应下了,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知道袁放从没将她和云启徽放在眼里。
云檀虽乖巧懂事,可心气也高,不肯受嗟来之食,也不怕未来单打独斗吃些苦头。
她就这么谋划着,很快就迎来高考。
最终成绩出来,她发挥得很不错,也按自己原本计划的报考了院校与专业。
袁琴容为她办了升学宴,让她请同学朋友一起来参加,还带她和袁鸿仁去海边旅游。
那是云檀最开心的一个暑假,满怀欣喜地等录取通知书。
可等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收到通知书,她却迟迟没收到,云檀有些担心,重新登录志愿填报网页,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志愿根本不是原先填报的,而是北京一个普通211大学,专业还是师范类的学前教育。
云檀愣在原地,浑身血液都仿佛倒流。
她如有所感,来到袁琴容卧室,果然从中翻出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盛夏天忽然下起倾盆大雨,狂风卷过道路两旁的树枝,大片大片树叶被扑落而下。
云檀第一次在袁琴容面前声嘶力竭。
她将录取通知书用力砸在袁琴容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启徽对此也不知情,震惊地看着通知书上的校名,不可置信地问:“小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这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你问她!”
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妈妈,是不是你改了我的志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云启徽:“阿容?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知情吗?”
袁琴容突然起身用力推了把云启徽,她眼泪落得竟比云檀还凶:“还不是你,还不是你!要不是你……鸿仁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她躬下背痛苦地捂住脸,“我终究会走在鸿仁前头,你让我怎么放心丢下他一个人!”
“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了!跟现在小檀的志愿有什么关系?!”
“她在上海读书,以后大概率就在上海工作!”
袁琴容红着眼瞪着那个自己年少时爱到骨子里的男人,“更何况鸿仁根本离不开小檀!他只要一天见不到她就会尖叫失控!你怎么能同意她去上海读四年书!甚至以后都可能再也不回北京!”
云檀几乎觉得自己头晕、耳鸣。
袁琴容说的那些话明明清晰无比,可一个字跟着一个字,却无法在她脑海中连贯成一句话。
她看着这个自己视作妈妈十年的女人,艰难地吞咽,艰难地开口:“所以你就能不经我允许随便改我的志愿吗?”
袁琴容依旧理直气壮:“读书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家里有钱,不需要你来赚!”
至此,云檀终于知道袁琴容对自己态度转变的原因。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认真努力读书、生活,会成为被袁琴容“选中”照顾袁鸿仁的筹码。
反倒是云谨,袁琴容不喜欢他,却也从没有过要束缚他人生的念头。
……
大雨瓢泼中,空气中弥漫开过分潮湿的味道,混杂尘土与霉菌,仿佛要透过毛孔穿透身体。
云檀孤身一人坐在酒吧吧台,眼泪似乎在不断往体内流,让她整个人都湿漉漉。
她喝了很多酒,也遇到很多人搭讪。
当一个男人试图将她揽进怀里时,另一双手忽然隔开他们,推开那男人。
云檀仰头,就这么看到了陆妄山,轮廓硬朗,眉眼凛冽,在充斥着酒精与烟味的酒吧内,他身上的气味却清冽干净。
“还认得我吗?”眼前的男人弯下腰同她说话,声线很温柔。
多年未见,当时喝多的云檀并没有认出他来。
于是她笑:“你长那么好看,搭讪也这么老土吗?”
陆妄山也笑了:“那我现在说送你回家,你是不是也要觉得我不怀好意?”
“那你还是不怀好意吧,我不想回家。”云檀说话也变得大胆。
通常男人会接着前一句继续调情,但眼前的男人只是问:“怎么,跟你妈妈吵架了?”
云檀停顿了下,再开口忽然就染上哭腔:“她不是我妈妈。”
眼泪也同时扑簌簌落下来,大颗大颗的。
陆妄山下意识抬手去擦,又因分寸感堪堪停住,眼泪顺着下巴滴落,正好砸在他手心,滚烫的。
他对女孩的眼泪束手无策,也无法就这么将云檀丢在这里,刚才她就引来太多灼灼的男性目光。
于是他微微俯身,轻声问:“那你想去哪?我送你。”
可云檀只是哭,再次沉浸在自己那个悲伤的世界了。
“先送你去酒店,好吗?”
陆妄山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并非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