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车门,下去打招呼,“学长,你今天也是夜班啊?”
蒋煜停下脚步,“有个病人术后出了点情况,我过来看看,刚忙完。”
宋佳岚拎着打包饭盒,“如果你不急着走,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给高医生送饭?”蒋煜朝她伸手,“给我吧。”
“哪能让你跑腿,”宋佳岚指着她的车,“车里有两个喝醉酒的姐妹,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我速去速回。”
举手之劳,蒋煜点头应下。
他不抽烟,原地待着等时间就有些难等,目光时不时往车那边看一眼。
停车场安安静静的,副驾车窗开着,先伸出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蒋煜再看过去的时候,原本坐在副驾的女人下了车,蹲在车边,她头发散乱,光线暗,看不清脸。
她应该是要喝水,手没力气,拧不开瓶盖。
矿泉水瓶掉在地上,滚到一旁。
蒋煜走近了才听到她在哭,肩膀很轻微地颤抖。
再多看两眼,他认出是谁。
她的酒量比他好,这个状态多半是喝断片了。
蒋煜捡起矿泉水,走到她面前。
他没说话,拧松瓶盖,用瓶子碰了碰她的手指。
酒后反应迟钝,叶之一缓慢抬起头,视线顺着矿泉水瓶往上,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她好像出现幻觉了。
对上她泛红的泪眼,蒋煜心脏抽了一下。
心里情绪潮湿,面上还是冷漠的,“拿着。”
她没接水瓶,只是看着他,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
滴滴眼泪都如同千斤重,拽着他低下头,弯下腰,蹲下身。
然后,晚风把她低如呢喃的声音带到了他的耳边。
“……我也想你。”
“蒋煜……我……我很想你……”
第42章
夜色寂静, 风里有了些许秋天的凉意,带来一阵不知名的花香,也吹动她的头发。
几缕发丝绕在他指间, 缠着,绕着, 最后轻飘飘地离开。
被眼泪打湿的声音哽咽破碎, 蒋煜如同被定在原地,忘却分寸与理性。
她说第一句的时候, 他以为她喝断片了,把他当成别的男人。
然而第二句想念的前缀有了他的名字。
让人恨得齿根发痒, 心头泛酸。
自作多情太多次, 他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那么轻, 蒋煜怀疑自己听错了。
“叶之一, 你心里想的是谁?”他低声问。
她没有回答,低着头, 模糊重复着“对不起”。
亏欠和愧疚这种情绪, 经过时间陈酿, 发酵后远比爱恨更折磨人。
路灯照着地面,滴落的泪水印出点点深色痕迹, 她的世界仿佛在下一场小雨,但淋湿的不只是她。
她把脸埋在手掌里,蒋煜本能伸出去帮她擦眼泪的手在风里顿了片刻,无声收回。
蒋煜拧紧瓶盖, 把矿泉水立在一旁。
两人的影子牵连在一起,湿气哽在喉咙,“没怪你。吵架那天说你太自私, 不是真心的。”
恨的时候,凌晨突然惊醒,想着他就是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她,可如果她真的过得不好,他更加不痛快。
蒋煜托着她的手臂,扶她站起来,嗓音沙哑:“我们分开,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叶之一的眼前是一片黑,脚步踉跄,倒在他怀里。
“是我的问题,因为我自卑,也因为我在意你,不敢冒险让你看到我身后那些丑陋不堪的亲情关系,你要一个温暖有爱的家,我家里却有好多甩不掉的烂人。”
她其实根本没有认清人,在自言自语。
鼻尖磕碰到他的身体,痛感被酒精延缓,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浓重的哽咽。
“我的清高和傲慢都是装的,我很怕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钱变得面目全非,那样我就彻底输给命运,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宁愿连你一同舍弃。蒋煜……对不起,毕业那年,我不该用那么决绝的方式伤害你。”
这些话,她在清醒时很难说出口。
连绵不断眼泪浸湿衣服,烫灼着他的心脏。
蒋煜没办法违背本能推开她。
毕业那年,他们争吵,流泪,互相埋怨,不理解对方,纠缠几个月才彻底分开,毫无体面可言。
刚出国那段时间,蒋煜还在试图联系她,拨出的电话,发出的邮件,寄出的信,通通石沉大海,无一收到回复。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都在想,是不是只有他死死抓着那些早已褪色的回忆,而她早已有了新生活。
此时此刻他才确切地感同身受,原来她也被困在过去。
不远处,站着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宋佳岚。
蒋煜心里翻涌的浪潮渐渐平息下来,怀里的人腿脚发软,拽着他的衣服往下滑,他搂住她的腰,双臂下意识收紧。
叶之一醉得人畜不分,宋佳岚估摸着,她嘴里百分之九十没什么好话,再看蒋煜,神色复杂难辨,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宋佳岚走过去,干巴巴地解释:“她喝多了,脑袋不清楚,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醉话,学长你千万别当真,也别生气。”
蒋煜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毕竟车里还有一个。
“行……还是不行啊?”宋佳岚语气纠结。
她琢磨蒋煜的言外之意,他这是想送叶之一回家。
宋佳岚想着,叶之一和裴起严没在一起,谈不上道德和忠贞,不管怎么样,她肯定是站在姐妹这边的。
她绕到另一侧,借着路灯光亮看叶之一哭得狼狈的脸,悄悄用纸巾擦了擦。
“那个……学长,我堂姐住得远,我得绕一大圈,你方不方便送送这个姓叶的酒鬼?她酒品很好的,哭完了就绝不会乱吼乱叫,你肯定比我了解。”
蒋煜扶着叶之一没松手,就是应下了。
他往车的位置看,“行车记录仪开着吗?”
这会儿提什么行车记录仪,宋佳岚迷惑不解,“开着的,怎么了?”
“注意安全,”蒋煜抱起叶之一。
宋佳岚打开车门,把叶之一的包拿出来,挂在蒋煜手上,看着他走远。
不知道是不是叶之一说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脖颈微微弯着,低头靠近她,过了一会儿再继续往前。
爱情这道坎,神仙来了都得吃点苦。
宋佳岚叹了声气,收回视线。
从医院到叶家住的小区,车开了多久,叶之一就睡了多久。
蒋煜又在车里等了半小时,她没醒,家里也没有打电话给她。
这么晚了,裴起严竟然不问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也不关心她喝了酒难不难受,不懂珍惜,反而给够了她要的自由。
蒋煜想了又想,最后给沈千苓打了通电话。
车从叶家小区驶离,回到蒋煜住的地方。
电梯到达22楼,蒋煜拉起叶之一滑落的手臂,搭在他肩上,指纹解锁,开门进屋。
他习惯性往主卧走,到门口时停顿几秒,转身进了客卧。
这张床米棠去年睡过,蒋煜小心地把叶之一放到床上,开了盏光线柔和的台灯。
他出去倒了杯水,又找了条干净的毛巾,再回来时,原本酒醉昏睡的叶之一翻了个身,侧躺着,挂着泪水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蒋煜愣了一瞬,脚步停住。
酒后视线朦胧恍惚,虚无失焦地朝着他的方向。
她在看他,但又没有看到他,大概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蒋煜平复呼吸,走过去。
她一只手搭在床沿,如果再翻身就会摔下去。
蒋煜没动她,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潮湿的泪眼。
对视会让人有种时间暂停的错觉,他忘了身份,没忍住,伸手拂开她散乱的碎发。
“叶小鱼,”他声音很轻。
她没反应。
蒋煜滴酒未沾,却也开始自说自话。
“你是想我了才喝酒,还是喝了酒才敢想我?”
如果她想念他的前提是痛苦,他宁愿她抛开过去开始新生活。
“叶小鱼,你怎么这么坏呢?明天你酒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办?”
他的眼神柔软地落在她脸上。
“我干脆当个恶人,把你锁在家里,不许你嫁给别人,化成灰也得跟我装在一个罐子里。”
他说再多,也进不去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