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画什么,就一五一十画下来。”
祁紫山微微弯唇,在案发现场他的笑意很浅显。
调查了两天,大家把一些并不清晰的信息彻底落实了,除此之外,再没有找到什么对案情有推动的信息,也就是说,目前最大的嫌疑人仍旧是孟申韬。
而且通过更深入的调查,孟申韬的嫌疑不减反升,经调查,其他人的人际关系都不错,无论校内外都没有什么矛盾,特别是郑奕,大家对他的评价很高,他的杀人动机几乎为零,这反而进一步提升了孟申韬的嫌疑。
做出了努力却没有实质的回报,当大家再次围在罪案板前,除了陷入久久的沉思,也打不起任何精神。
良久,“见鬼了,会是谁呢?”曲青川喃喃自语起来。
费江河缓缓道:“我听过国外的一个案子,丈夫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在法庭上,他承认杀人,但是拒绝透露杀人动机。警方调查后,对这个丈夫的行为更加奇怪,因为他的同事、亲人和邻居都反应,这个丈夫品行端正,热爱事业,爱护家庭,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模范夫妻。一些犯罪心理学家认为,这个丈夫虽然和正常人无异,但心里一定装了一个魔鬼。”
大家都仔细聆听着,李疏梅更是对费江河的观点产生期待,费江河说:“回到我们的案子,假定竹林七子当中有一个人心里也装着魔鬼呢?只是别人根本不知道他心中的魔鬼。如果这个装着魔鬼的人是孟申韬,他会怎么做?就算他想自杀,他是不是一定要看到身边的人先死再自杀?”
李疏梅心里一震,费江河好像打开了她的某个开关,大家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曲青川催促:“老费,你继续说。”
费江河略显兴奋,继续说道:“换言之,如果心中装着魔鬼的人是郑奕,他有条件见证每个人的死亡,他为了逃脱惩罚,完全有可能自导自演喝下两口投毒饮料。”
李疏梅听到这里只觉松了口气,这离真相可能是最近的。
“老费,”马光平忽地手指罪案板上的一处,李疏梅抬头一望,是“何炜川”这个名字,他道,“老费你的观点很独特,但你忽略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何炜川和沈觉,孟申韬最想杀死的人是何炜川和沈觉,这没错吧,如果那天,他只需要确认这两个人喝下饮料是不是就行了?”
马光平的角度刁钻,他反证了孟申韬也可以是心中装着魔鬼的人,费江河没回话,李疏梅舔了下唇,收回了刚才心里的那份短暂的轻松。
正在这时,一声刻意的咳嗽响起,闫岷卿大踏步走进办公室,他面色严肃,一直走到罪案板前,大家瞧着他,也没有说话,只有曲青川和马光平后知后觉唤了声“闫支”。
闫岷卿道:“老曲,把最新的情况说一下吧。”
他说话的语气也很严肃,看起来家属的事他还没淡忘,心里还憋着气似的,不过以他的性子,想必会记一辈子,李疏梅感觉,他这会儿来二队,肯定又要变着法儿对大家发难了。
闫岷卿一五一十把这两天的最新调查情况说了一遍,闫岷卿听罢,带着肯定的语气问:“凶手是孟申韬?”
曲青川一时没有作答,他面色略带犹豫,闫岷卿再次问道:“是不是孟申韬?”
曲青川硬着头皮回道:“不能确认就是孟申韬,不过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闫岷卿道:“结合你们之前的调查报告,还有最新调查,现在整个案情的脉络都是比较清楚的,证据也很充足,没问题的话,尽快结案,申请撤案吧。”
大家的表情都发了下愣,李疏梅也一样,实际上撤不撤案一直悬在每个人心口,但对她来说,这案子现在还有疑点,结案太快了。
费江河冷声道:“说结案就结案?哪这么轻巧。”
闫岷卿厌烦的目光觑向他,“那你说,怎么才能结案?”
费江河冷嗤一声:“案子有疑点你看不出?”
“我听听,我听听。”闫岷卿耐着性子道。
费江河张了张口,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很快他肯定道:“郑奕就是疑点。”
闫岷卿冷笑:“老费,你听听你说的话专业吗?把一个人作为疑点。”
被闫岷卿一怼,费江河脸上浮现几分怒色,曲青川忙道:“闫支,老费的意思是说,孟申韬和郑奕都存在嫌疑。我们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孟申韬就是凶手,也无法排除郑奕的嫌疑。”
撤销案件有一个基础事实是,犯罪嫌疑人必须是唯一嫌疑人,如果还存在其他嫌疑人,则需要继续侦查。费江河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反驳闫岷卿。
“老曲你也没必要替人说好话,”闫岷卿道,“现在唯一的人证就是郑奕,无论你们相不相信他说的,他的证词都具有唯一性,与其把时间耗在这里,不如早些结案,申请撤案,只要提交的材料真实可信,这个流程就具有法律依据。这烫手的山芋,你们二队兜不住。”
曲青川微微松眉,他发觉自己对闫岷卿刚才的话有些误解,这会他理解了闫岷卿的想法,闫岷卿是在为二队考虑,这件案子可能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与其消磨时间,落得一个办事不力,不如早些结案,见好就收,这对二队来说是好事。
这时,费江河反驳道:“老闫,你这话我不同意,这案子现在结案,是我们不负责。”
“什么叫不负责?”闫岷卿的语气明显有些厌烦,“就你最负责!”
他被触了霉头,冷嘲热讽起来:“曲青川,我说你们二队是老古董吧你们还不认,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局里压力有多大,你们天天打卡上班,到处转悠,像无头苍蝇一般,也没见找到一个有用的证据,现在要你们结案,你们还觉得不负责?你们能不能看看媒体说的话,看看局里给你们顶了多大压力,夏局顶了多大压力,怎么了,还想拖个三年五载?好领退休工资。”
曲青川被说得低下了眉,费江河却依旧不卑不亢,冷面相对。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李疏梅早料到,闫岷卿今天来,绝不仅仅因为结案,他就是来报家属那件事的“一箭之仇”。她了解闫岷卿的性子,锱铢必报。
马光平在众人憋屈的表情上左瞧瞧右瞧瞧,勉强笑道:“闫支,你为二队好我们知道,我们的工作虽然没做得那么好,但这几天大家都是废寝忘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闫岷卿道,“早日结案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也是局里的考量。而且,省厅对这件案子高度关注,随时会派专家组来调查,到时候他们结案,和你们自己结案,是不一样的。你们好好想想。”
曲青川心下做了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把,如果再也找不到任何有效证据,结案势在必行。
“谁来都没用,”费江河依旧坚持,“我不同意结案,就是不同意。”
闫岷卿冷眼瞥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永远都是这样,眼里永远只有你自己。”
这会儿曲青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马光平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这时,李疏梅忽然道:“可结案难道不就是有些快嘛。”
曲青川没想到李疏梅会趟这趟浑水,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就是找骂吗,但李疏梅这性格他也清楚,和费江河有些像。
马光平笑着劝道:“疏梅,有什么话回头在说吧。”
所有人都料定闫岷卿会立刻驳回李疏梅的话,甚至会指责她,然而闫岷卿却缓缓转头看向她,刚才那副冷漠傲娇的表情顿时缓和下去,语气甚至低了几分:“疏梅,你有话说。”
李疏梅也很意外,闫岷卿竟一改冷漠无情的态度,她一直站在最外面,之前闫岷卿没怎么关注她,这会他一转头,眼神里却表现对她有几分期许,李疏梅觉得不妙,闫岷卿大概是要用最平淡的方式对她冷嘲热讽。
她自然也不会让步,她始终支持费江河的想法,现在结案就是太快了,她马上道:“有件事我虽然还没想通,但我可以分享下我的看法。”
“你说。”闫岷卿竟温柔道。
这样的语气和表情让李疏梅觉得有些不适应,同样在场的人也都露出纳闷的表情。
李疏梅总觉得闫岷卿正在给她埋雷,指不定一会会当场炸了她。
无论结果如何,她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在走访郑奕继母的时候,她告诉我,郑奕很爱他的亲生母亲,这也是他一直不接受新家庭的原因。同样,在对郑奕走访时,他亲口告诉我,他母亲留了一副手套给他,那副手套他很珍惜,一直留在身边,特别是下棋的时候,他一定会戴上手套,这说明他很依赖那副手套。但是在案发现场,我们发现,那副蓝色手套很随意弃置在地上,郑奕很在乎那副手套,但是为什么又丢弃它,这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她的话让大家迅速进入新的思虑,闫岷卿心平气和地问:“你是说,郑奕的行为和他说的话有矛盾?”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的确无法完全推测出来。”
“这就很好啊。”闫岷卿很反常地嘴角上扬,“这说明你一直在思考,你的这个发现很有价值,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嗯?”李疏梅总觉得闫岷卿在说反话,反常得让她有些浑身不适。
不仅他,在场的人都一脸懵懂,毕竟在他们眼里,闫岷卿和李疏梅是有“世仇”的。
李疏梅冷静道:“闫支你也没必要说反话,我只是想说,案情还有疑点。”
“我没有说反话,我今天会把你的想法转告夏局,如果案子确实有疑点,结案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
闫岷卿似乎还想对李疏梅说什么,他嘴唇轻抿,微微含笑的表情慢慢转向曲青川,表情又严肃起来,“赶紧调查吧,既然有疑点那就调查清楚,外面有什么压力我先顶着。”他又瞥了眼费江河,“整天打嘴炮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他又在李疏梅脸上停留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好,好,那就这样。”
闫岷卿走后,莫名一阵凉意还在大家脑门上周旋,没人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回想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闫岷卿主动“让步”,态度反常得有点令人意想不到。
直到祁紫山打破久违的平静:“疏梅说的疑点也许就是破案的关键呢。”
费江河笑道:“非常好疏梅,我们是要朝这个方向努力下。”
曲青川也露出难得的笑容,只是他不明白,闫岷卿的态度何以转变如此之快,不过他又回想起上次闫岷卿到案发现场说的话,要多考虑年轻人的意见。看来,局里可能有新的风向,要抓大力度培养年轻人,要不然怎么解释闫岷卿的行为呢。
难道,他真要变成老古董了!
第69章 强烈的掌控欲。
原本李疏梅认为她提出的疑点并不成熟,所以也没有和二队提出来,但现在这倒成了新的突破口,不过李疏梅并不觉得这个疑点会给破案带来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她很想知道郑奕会怎么解释这个疑点。
两天后郑奕出院了,在没有任何调查方向的情况下,郑奕几乎成了现在的“救命稻草”,如果从他身上再挖掘不到任何有效证据,这个案子再握在手里就真的要发霉了。
考虑到李疏梅对郑奕这边一直跟着,又有新的想法,曲青川让她准备对郑奕进行问讯。
李疏梅晚上又赶了赶模拟现场的画稿,自知想象力并不突出,她更想通过现场画像找到一些细节。现场细节太多了,并非完全记得住,画下来就能成为固定的记忆,也能帮她理解其中的奥秘。
头一天,李疏梅特意把准备的几个问题和曲队和老费沟通了下,曲青川看完表示:“疏梅,可以按照这个思路问,不过提问的方式可以更直接一些,这样能够给对方造成压力。”
李疏梅认真点了点头,她还记得第一次参加二队审讯,就是曲青川主审的,被审讯人是顾笙,当时曲青川采用步步逼近的方式,差点让顾笙缴械投降,要不是顾笙心理素质极好,想必那回就提前破案了。
曲青川又看了看费江河,费江河会意,慢声道:“我没什么意见。疏梅,你自由发挥吧。如果郑奕真的是凶手,你这些问题,他大概率都做好了准备,要知道,布置这样的杀人现场,还能完美把自己摘出去,这心思肯定就不简单。”
李疏梅心里一顿,费江河的话让她莫名产生了几分紧张,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郑奕的内心世界,经人提醒,她竟觉得郑奕有些可怕了。
“老费,你别给人家压力。”曲青川浅笑道。
都是刑侦老手,李疏梅心里的紧张想必都一五一十落在他们的眼里。
费江河也安慰起来:“对,别有压力。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做过的事,一定会露出马脚。”
李疏梅忙调整了下情绪,让他们放心:“没事,我都记住了。”
第二天上午,郑奕被传唤到了市局,曲队他们提前就过去了。
李疏梅拿起笔记本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却忐忑起来,明明昨天晚上她给自己做了思想工作,她也把准备的问题梳理得仔仔细细,此刻笔记本就像增加了重量,让她一时站在那儿有些迟钝。
也许是太在意案子的真相,或是背负着二队的期望,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李疏梅仍旧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就像小时候她也总不能控制自己情绪,总是惹事,让李新凤和夏忍冬给她“摆平”。
她还记得小学时,因为一个男孩子在上课时欺负了她,下课趁着人多一起出教室门时,她猛地推了人家一把,把人家推倒了,还误撞了别的同学。
哪知道老师看得清清楚楚,正好那节是品德课,老师把她单独留了下来,还对她灌输思想品德。
后来李新凤亲自来学校,当着老师的面保证以后不会了,李疏梅觉得自己挺委屈的,等李新凤把她领回去的路上,笑着对她说:“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以后可别当着老师的面。”
那时候,李疏梅并不理解李新凤真正的意思,后来回想起来,才知道她想说的是,还手该还,但要学会方法。
当她回想起这些,心里的忐忑也减轻了几分。
“疏梅,出发了。”祁紫山走了过来,提醒她。
李疏梅点了点头,和祁紫山一起走在去审讯室的走廊里,祁紫山偶尔转头瞥了瞥她,她就问:“怎么了?”
祁紫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偶尔想起小时候一件事儿。”
李疏梅挺好奇,祁紫山怎么也会和她提起他小时候的事,她忙问:“什么事啊?”
“我记得小时候一次元旦晚会,老师觉得我长得可爱,就让我上台表演,为了那场演出我准备了很久,但上台那刹那,因为紧张还是把歌词忘了,当时我觉得无地自容,心想这辈子都不会上台表演了。”
李疏梅抿了抿唇,想安慰他:“后来呢?没人嘲笑你吧。”
“没。巧就巧在,我当时脑瓜子灵机一动,我忘记了歌词,但是记得旋律啊,于是我就全程啦啦啦地唱完了那首歌。”
李疏梅嘿嘿一笑,她认为祁紫山是想借助这个孩童的故事让她放松心情。
祁紫山说:“疏梅,这件事还没完呢,元旦晚会以后,我在学校出名了,老师们都说我特聪明,同学们都夸我好棒。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我那张表演照片现在还挂在学校的橱窗里。”
李疏梅始终含笑,这个故事不自觉让她忘记了内心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