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江河站在现场中心,双手插在黑色皮质夹克口袋中,朝四周望了望,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们说,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抛尸?仅仅是因为这里比较偏僻吗?”
但偏僻的地方很多,这里离顾笙的家比较遥远,她一定因为什么目的才来这里?李疏梅心中也在思虑这样的答案。
祁紫山说:“老费,至少可以说明,顾笙知道这个地方,她肯定不陌生。”
因祁紫山的话,李疏梅想起什么,对费江河说:“我记得你提及过,这里以前发生过一起奸杀案。”
费江河点头,“是啊。”
“顾笙或许从新闻或者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个地方,她可能认为这里发生过命案,笃定没人来这儿,她就肆无忌惮抛尸。”
费江河思虑了下说:“不,这应该不是抛尸的理由,既然都毁掉了头颅,抹掉了指纹,完全不必要抛这么远。而且那起奸杀案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外人根本不知道,除非是住这里的当地居民。等等——”费江河似乎想起什么,“顾笙是不是有认识的人住这边?来过这儿?所以她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他马上掏出手机,打回了技术科,要求把顾笙的社会关系再梳理一遍,这个河道所处的狭水镇到底有没有她认识的人。
之前技术科已经将她的社会关系全部整理了,只要查一下有没有和狭水镇有关系的人,就可以证实顾笙选择这里的理由。
十几分钟后,技术科回电,顾笙没有这边的社会关系。
挂完电话后,费江河若有所思道:“除非是顾笙社会上的朋友?我们不知道的朋友?”
祁紫山问:“你是说顾笙有帮凶,这个帮凶对这里很熟悉。”
费江河缓缓摇了摇头,“这不绝对,也许有别的原因,让顾笙选择这个地方。”
天色渐晚,四周都黑了下来,但这儿并非漆黑一遍,天地之间仿佛有种盈盈的光芒笼罩,这里看起来比白天还要美丽,伴随虫鸣和鸟叫,大自然别致的夜色让人留恋。
祁紫山忽然提醒道:“疏梅,看天空!”
李疏梅抬头一看,蓦然整个人像被什么定住,天空很低,繁星闪耀,有密有疏,有亮有暗,一张黑布上布满星辰原来是如此美丽,她长大后从来没有这般看星星,或者说从六岁那年开始她就很少去观察天空里的景色。
随着她的视线慢慢下移,远处,是和天空的繁星首尾相连的工厂和居民区,工厂和居民区已经亮起了点点闪烁的灯光,就像一张画布,将星辰和灯火连接了起来。
“哎,等一下。”祁紫山带着惊喜说,“疏梅,老费,你们还记不记得,姜琴玉宿舍里那只蓝色玻璃片。”
“什么?”李疏梅恍了一下神。
“就在车上,那个证物箱在后备箱,我去取一下。”
祁紫山三脚并着两步往芦苇外小跑。
费江河问:“这小子一惊一乍做什么?”
但李疏梅仿佛明白了,她明白了祁紫山要做什么,她的心里禁不住也激动了起来。
她还记得姜琴玉的室友韦敏静说,姜琴玉平时会拿起那只蓝色玻璃片对着白炽灯观看,她也曾从那只玻璃片里看到了扭曲的光世界。
很快祁紫山回来了,惊喜道:“疏梅,你快看!”
李疏梅接过蓝色玻璃片,这是一块扭曲变形的玻璃瓶底盖,当她贴在眼前,再次看向天空和远处的灯火,她忽然惊住了。
星辰和夜灯扭曲成了蓝色的漩涡状,就像梵高《星空》里的漩涡状星辰,原来这就是真正的星空!
无比扭曲,无比梦幻!是梵高经历种种不幸,不被人理解,在精神病院,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看到的梦境,那才是真正的星空!
那一刻,她终于理解了姜琴玉,终于悟出了她为什么死在这儿!
她的眼眶里就像被吹进了野外的风沙,一股酸涩的难受。
第23章 这片花这片海。
我画过的画布,怎么样也要比空白的画布值钱吧。
——文森特·梵高
*
费江河从李疏梅手里接过蓝色玻璃片,朝有光的地方望了望,说:“我不太懂艺术,这个星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费江河问的是李疏梅,她明白他不是问“星空”本身,而是问为什么姜琴玉对“星空”如此着迷,而顾笙又如此对待姜琴玉。
他想更深入探索凶手的动机。
李疏梅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对艺术也是一知半解,当年学画并不是为了什么艺术,但是她听高中美术教师系统讲过梵高,梵高在欧洲绘画史上是不容忽视的人物。
最近她因为案子又对梵高的生平和作品做了大量阅读。回忆老师的话,结合最近的阅读,她做出自己的理解道:
“老师说,梵高一生都在追求画画,他主攻素描和油画,但那个时代欧洲主流的画风都比较偏向写实,换言之,就是比例、光影、透视都很真实,但梵高却喜欢不一样的风格,他的画风更……”李疏梅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想了想说,“更随意吧,不会完全遵循你眼睛看到的。”
“所以他不被主流所接受,他的画被人认定没有灵魂,没有价值。梵高一生倾注才华,费尽心血,到头来,没有一个人欣赏他的作品,看中他的才华,他就像生活在世界的另一面,无比孤独,所以三十多岁,他的精神世界就崩溃了,患了严重精神疾病,他在精神病院治疗时,偶然看到了与众不同的星空,里面的星星是扭曲的,梦幻的,就像一个个晕眩的漩涡,他将这个梦境画了下来。这就是后来闻名世界的名画。在那以后,他就开枪自杀了。”
李疏梅说完后,大家都没有回话,四野一片孤寂,结合梵高的生平和他的星空,李疏梅相信他们能够理解姜琴玉对这片土地,对蓝色玻璃片里虚假世界的喜爱。
一声手机铃将李疏梅从悲伤的遐想中拉了回来,或许是风沙侵袭,她的眼睛艰涩不堪,手机上的屏显也有些模糊。
电话是李新凤打来的,问她吃了晚饭没,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记得昨天也是很晚回去的,李疏梅连忙答应了,但是语气很沉,李新凤仿佛听出了什么,问她:“女儿,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马上就回来了。”李疏梅假装笑了笑。
挂完电话,费江河道:“回去吧。”
回程的车上,李疏梅不言不语,祁紫山开车时也很沉默,费江河坐在副驾,望着夜空有一会儿,慢声分析道:“顾笙将姜琴玉抛尸在那,就是因为那里是最美丽的星空?她们曾经一起来过河道,姜琴玉一定带顾笙看过蓝色玻璃片里的夜景。顾笙对河道印象深刻,所以最后,她将姜琴玉摆放在她最喜欢的地方。这是什么心理?”
李疏梅认真听着老费的分析,她也不理解这是什么心理。顾笙杀了姜琴玉,又将她摆放在她最喜欢的地方,并且毁了她的容貌,这种变态又离奇的做法,到底出自一个什么样的人心?
“但不管怎么样,紫山,今天这个发现很不错。”
“谢谢老费,”祁紫山道,“很久没有被你表扬了。”
“说得好像我不喜欢表扬你似的。”
“祁紫山,真的特别棒。”李疏梅也忍不住赞叹道。
祁紫山头微微撇了一下,那是在回应她,他看不到后排的她,随后是他磁性的声音:“疏梅,谢谢。”
半路,费江河收到了电话,他开了个免提,是老曲的电话,曲青川说,一整个下午在顾笙家那栋楼和楼附近都没有搜到尸块,姜琴玉的躯干和手掌应该不是藏在那片区域。
下午四五点钟,闫岷卿还带人赶到了顾笙家附近,加入了搜查,又对几个可疑地点进行了勘察,但仍旧一无所获。
费江河也简单说明了这边的进展,曲青川让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早会碰头。
挂完电话后,李疏梅忍不住问:“老费,顾笙是不是明天上午十一点就要释放了?”她记得二十四小时以后正好是明天上午十一点。
“对。也不要急疏梅,办案就是这样,没有一帆风顺的事。”
没有新的证据,顾笙将会无罪释放,虽然在河道找到了关键线索,但是根本不足以给顾笙定罪。
晚上李疏梅睡得不是特别好,她记得刚进二队时也面临着很大压力,但是并没有那种失眠感。
今天从河道探索到发生在受害者身上的故事后,她开始不断地回想,回想那个星月夜,属于姜琴玉的星空。
因胡思乱想,她又一次看到了恐怖的画面,一把明晃晃的刀,划破黑夜,鲜红的血液,弥漫她的世界,她拼命伸出小小的手掌,大声呐喊。
“妈妈……”
“妈妈……”
“妈妈在呢,妈妈在呢。”一双温柔厚实的手掌将她抱起,李疏梅找到了温暖的港湾,沉重的身躯落向地面。
她睁开眼,发现眼前是李新凤担心又温和的脸庞,她紧紧抱住李新凤,“妈,我做噩梦了。”
“宝贝女儿别怕,爸妈不都在这吗。”
夏祖德就站在李新凤的身后,身穿睡衣,脸上充满了担忧。
第二天李疏梅起了大早,哈欠连连吃了早餐,骑车上班。
刚开早会时,费江河从技术科回来了,喜不自胜说:“找到了,找到了,姜琴玉有个远方亲戚,就住在狭水镇,但是前几年搬走了。这也就是说,河道,姜琴玉或许很久以前就知道,应该是有一次她带着顾笙去了那个地方,从此以后,顾笙记忆深刻。但是没想到那里最后成为了姜琴玉的墓地。”
“好,”曲青川肯定道,“这个消息无疑是我们现在取得的最好进展。”他又问马光平,“老马,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马光平打开本子说:“昨天我带人基本上把姜琴玉的同班同学走访了遍,最后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他们对姜琴玉和顾笙的关系好是基本认同的,因为他们普遍发现两人喜欢同进同出,还喜欢坐在一起,这是关系好的证明。但崔锐和两人的关系,没人知道,因为是成教,多是晚上上课,又加上崔锐行事很谨慎,所以大家不知道也属正常。”
费江河道:“这应该也符合我们最初的调查结果。根据目前取得的进展,就算知道抛尸在河道的原因,老曲,我们还是无法给顾笙定罪。”
“是这样。”曲青川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还有两个半小时,顾笙就无罪释放了。但我个人觉得,这次审讯还是有价值的,至少我们可以肯定顾笙是河道碎尸案的最大嫌疑人。”
见无人应答,曲青川道:“早会就这样吧,我再想一想,后面怎么走。”
所有人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迷,虽然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嫌疑人即将释放,这表明目前工作阻力重重。
曲青川又鼓励大家,这并不等于嫌疑人就将逍遥法外,只要找到新的证据,仍旧可以再行刑事追究。
回到座位上,李疏梅心情不好时,心里就有些轻微的慌乱,她剥了一颗水果糖,含在嘴里。
糖果对她来说,并非仅仅是缓解她的轻度低血糖,也缓解她的心慌,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落下了这个小毛病,心情不好或心急紧张时,心里就有些轻微的慌张,这些并不影响上警校,也不需要吃药,就是吃一粒糖果就能缓解。
生活就是很奇怪,也许这是轻微的心理疾病,不是生理疾病,所以糖果这种甜味的信号能让她放松心情。久而久之,她已经依赖了吃一两颗糖果,每一天。
她含着糖果,心里静下了许多,看了会笔记后,她又拾起了姜琴玉的画,放在她右手边的是从姜琴玉宿舍里带回的一摞画,全是对梵高的临摹,画得非常好。
而她左手边,只有寥寥的几张画,是从顾笙家带回来的,也是姜琴玉画的画,姜琴玉是顾笙好朋友,偶尔住在顾笙家,所以也会在她家客厅作画,但很少。
其中一幅画,是姜琴玉和崔锐合力完成的,姜琴玉的笔法很娴熟,但崔锐更精湛,所以能看出区别,而这幅画正好是《星空》。
还有一副画是《鸢尾花》,也是梵高的画,另外几幅画,不是梵高的,顾笙说过,姜琴玉来她家,给她演示过画画,所以另外几幅画可能是课堂练习。
李疏梅总觉得这其中有个解不开的郁结,但又总是参悟不透。
她读书时就有个习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喜欢凡事记下来,自从学会画画后,她又喜欢把看到的画下来,刚到警局不久,她的本子上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画得满满当当了。
她再次打开本子,在空页上,写下“星空”,“鸢尾花”,半天,她总感觉少了什么。
对了,是崔锐办公室里的两幅梵高的画,她又写下“星空”,“四朵枯萎的向日葵”。
正是因为姜琴玉喜欢“星空”,她的尸块在河道被布置成“星空”图案,然而崔锐的办公室里恰恰有“星空”画作,所以曾经他们将崔锐列为最大嫌疑人。
崔锐被杀害后,新的嫌疑人产生,她是顾笙。
顾笙杀害姜琴玉并将其十二具尸块布置成河道的“星空”图案,杀害崔锐后在他尸体旁布置成“四朵枯萎的向日葵”构图。
那是因为,顾笙见过姜琴玉在她家的画作“星空”,也见过崔锐办公室里的“四朵枯萎的向日葵”。
她利用被害人喜欢的作品,布置了他们的死亡图案。
李疏梅聚精会神时,白纸上忽然蹿出几丝微弱的金色流光,她刚刚写下的四组名称蓦地浮现在纸面上。
它们分别是“星空”,“鸢尾花”,“星空”,“四朵枯萎的向日葵”,这些字变成了金色。
因为浮现和突出,李疏梅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奥秘,那到底是什么呢?